江愿的血项检查结果很快被送到了齐修也的办公桌上。
血液中除了新药的成分,还有抗生素,而且白细胞数量也过高,她是感冒了。
齐修也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彼此间摩挲着,刚刚温热的触感犹在。
他真是疯了,居然会好心地让严枫给她拿药。回想着开始吃药时,她的义无反顾;致幻时,她的柔软天真;晕倒前,她的负隅顽抗,一个女人竟有这么多面。
游戏越来越好玩了!
“今天江愿试药后的反应数据,销毁。也无需让乔阿姨那边知道”,齐修也吩咐。
“好的”,说完,严枫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远程控制着实验中心的数据后台。
“齐总,明天晚上叶少的会所开业,礼物已提前送过去了。叶少让我通知您,明天晚上,您,必须到场”严枫转述的时候连语气都丝毫不差。
“叶少”,本名叶芍,是齐修也小时候的邻居,大姐大般的存在。因为性子像男孩子,所以大家习惯叫她“叶少”。叶家是林城餐饮界的龙头。虽然家里就她一根独苗,但是叶家长辈看得开,所以对她一不催婚二不催生。叶芍也就长成了自己希望的样子,活得尽兴、潇洒。
齐修也揉了揉头,听严枫汇报明天的工作计划。
全年无休,他享受超负荷工作。
“告诉她,我8点左右到。有节目不用等我。我现在要休息下,集团一季度的报表我晚些时候答复董事会”。说完,齐修也走到办公室的靠墙的一排书柜,按了一个按钮,只见一整排书柜整齐地向两边滑动开,露出隐藏在后面的一间大卧室。卧室内一张灰色大床,一排黑色半透明玻璃衣柜,一间浴室,再无其他。所有的布置一样是黑灰双色。
昨天下半夜,江愿离开行政主楼后,护士就通知他母亲的头痛病犯了,根本无法入睡。于是他又在病房陪了陈静半个晚上。刚刚被江愿一折腾,头倒是有些不舒服起来。
严枫退出办公室,安静地坐在对面的办公室,他的作息严格配合齐修也。
江愿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半地下室的房间里了,窗外的天已经黑得彻底。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这里的,试药后发生的事情她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有人喂自己喝了很难闻的水,然后她就开始吐,吐得昏天黑地,恨不得把胆汁都吐出来一样。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
简易书桌上还放着一盒冲剂,下面压了一张便签纸:有不舒服的话,就喝一包。衣服是行政楼保洁阿姨换的。严枫。
江愿一挥手,将药和便签纸一起扫落到桌下的垃圾桶。
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她一点也不饿。手机上没有未接来电,方美玉的电话依旧是关机状态。虽然自己对她已不抱希望,但是她又是父亲消息最后的希望。
一九九九年,初夏。
江河被定罪的时候未满14周岁,而且经司法鉴定为中度智力障碍,所以即使是恶性案件,他也只是被关到了邻省的少年管教所。
开始的时候,江愿一直求着方美玉带自己去看看他,方美玉嘴上答应却一次都没去过。
直到那一天。
那天是一年级的期末考试。江愿想着,如果拿100分的卷子给妈妈,说不定她一高兴就能带自己去看江河了。
放学后,她就兴奋地往家跑。可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个还穿着警服。
江愿对警服有些恐惧,江河被抓的一幕是她恐惧的根源。
看江愿回来,穿便衣的那人对方美玉说:“明天早上我们过来接你们,后事的手续需要你亲自签字,他的私人物品也需要你们签收!”说完,他又看看江愿,“小姑娘还小,你告诉她的时候要考虑方式,也要考虑下她的心情吧。我听说,江河在里面一直记挂这个妹妹”。
方美玉红着眼,客气地把人送到门外。
她把100分的卷子放在方美玉面前,“妈,你看,我一直都在努力的,你带我看哥哥吧,我太想他了!”
“明天有人带我们去”,方美玉面无表情地说。
没想到这次真的能去看哥哥了,江愿差一点就欢呼出来。
“我要带他最喜欢吃的火腿肠、饼干……”江愿把家里的吃的一股脑地往书包里装,嘴也在不停地叨咕着。
突然,方美玉像疯了一样,推开正在收拾东西的江愿,把书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然后一把将书包扔得老远。
“带什么啊?人都没了,要这些干啥?”方美玉怒喊着。
江愿愣住了。然后,她竟然看到方美玉哭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也是最后一次。
江愿终是没有见到江河最后一面。
方美玉拿回来的是他的骨灰,还有一个图画本,再无它物。
盒子上面江河的照片,是很多年前拍的。 他胖嘟嘟的脸上,露着憨憨的笑。江河永远躺在了里面,他脱离了所有的病痛与嘲笑,只静静地躺在里面。
可江愿知道,江河没有带走的,是他身上的冤。
原本图画本是要一起烧掉的,是江愿偷偷藏了起来。这是哥哥最后的记忆。哥哥已经不在了,这仅剩的回忆是她未来人生的陪伴。
而江德强,在江河被抓的前一天就失踪了,此后一年没有任何消息。
再之后,方美玉就关了在江家新村的“阿玉发廊”,带着江愿远走他乡。
江愿摩挲着手里的图画本,江河生前反复画着两幅图。一幅是爸爸、妹妹和自己六一儿童节那天放风筝的画面;另一幅,画的是黑夜的森林里,隐藏的一只大手,越过层层枝桠朝不停奔跑的少年袭来的画面,少年由于惊恐脸部表情极为扭曲。这幅画,在江河被抓之前他从未画过。
画画和抓鱼,是江河仅能做好的两件事。所以,这么多年,江愿时不时地总会拿出画本,把自己代入江河的画,去想象当时江河的心境,想象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从未成功过。
由于第二幅画,用色幽暗,画风恐怖,从那天起便成了江愿心底的噩梦,挥之不去。
刚刚,又是被这噩梦惊醒。枕头被汗打湿了大半。
窗外的天,依然暗暗的。
江愿再无睡意,不知道今天,齐修也会给她怎样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