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我们开口问,殷先生看了大家一眼,然后继续说道:“当时就连我自己都觉得,从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土匪头子手里抢食儿,无异于虎口拔牙,肯定得把命搭上。可就在这个时候,改变我一声命运的人出现了,这个人就是你曾祖父,刑四爷!”
我一愣,直到此时我才明白,那个白发老者和大掌柜子嘴里叨念的邢家,原来说的是我的曾祖父。可是关于曾祖父这一辈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却是一直没听说过。打从我记事起,家里人就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任何关于曾祖父的事情。他们没提过,我也断然不会想到那么远,也不曾问过。
但是当殷师傅说起的时候,我心里不光是震惊,更多的是好奇,想知道他们一直心心念念的“邢家”,到底是个怎样的家族,为什么爷爷和父亲如今为沦落成这幅模样。按理说,那么多大人物都念着我曾祖父,那么到了我爷爷和父亲这一辈,就算是再不济,也不可能成为庄稼汉吧!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彻底改变了我邢家的命运呢?
虽然心里一直有诸多的疑惑,但是此时我却没敢出声询问,看着殷先生出神的目光和布满皱纹的眼眶里噙满的泪花,我知道他肯定是在回忆那段过往。稍微过了一会儿,殷先生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把烟袋放在手边,双手捂住眼睛揉了揉,然后沉声说道:“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刑四爷和吴镖头看我的眼神,如果不是他们,我早就死在土匪窝子里了。”
紧接着,他又把话题转回了1895年,土匪大寨的中厅里,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
当时殷树森抢了土匪桌上的烧鸡,被那大汉踢了老半天,可始终憋着一口气,把剩下的半只烧鸡都咽进了肚子里。可就在此时,大寨外边突然窜进来个小喽啰,通报说:“大寨主,晋北商会的刑四爷和同源镖局总镖头吴镇南拜山!”
直到此时,赖封毅的眼神里才稍微有了些许神色,他让手底下的人将殷树森押回了囚笼中,然后所有人重新入座,等到他觉得明面上所有的阵势都已经做足了,这才小喽啰招呼刑四爷等一行人进入山寨。
说实话,这个山寨集结了五千多名悍匪,即便是清政府派遣的官军,轻易都不敢靠近这座大山。可是刑四爷却来了,与他一道前来的只有同源镖局的总镖头吴镇南。等二人出现在大厅中的时候,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大寨,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赖封毅虽说是建立起了这么大一个山寨,可平时一直是靠着一张嘴忽悠,真要是动手,他未必能在山寨里站得住脚,可是这人手里有枪,却成了硬茬,再加上平时心狠手辣,在这帮人中建立的威信,所以才能统率这么大一个山寨。
可真的遇见了大场面,他自己心里也有些发虚。眼前这两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却给赖封毅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尤其是邢四海建立的晋北商会,在整个山西地界,各方势力多少都要卖给他一个面子。吴镇南自是不必说,这人凭借着一口单刀,硬生生的在山西打下来一片产业。加上为人仗义,依托着邢四海的商会和银号,被晋西北所有镖局奉为总镖头。
“刑四爷,吴镖头,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赖封毅没敢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从头把交椅上迎过去,客客气气的跟两人抱拳作揖,说了句客套话。
“赖当家的,明人不说暗话,我俩上山来,只因贵寨劫了同源镖局的镖车。还请大当家的看在我邢四海的薄面上,行个方便!”邢四海也朝着赖封毅抱拳见礼,然后不卑不亢的说道。
可是此话一出,赖文光立马换了脸色,朝着身后一众土匪大声喝问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同源镖局的镖车都不认得吗?”可是身后却没有一个人敢应声,大家心里也都在犯嘀咕,当时同源镖局的镖车从山下借道,镖师们也对过暗号,底下的人没敢拦截,却是赖封毅自己带队把镖车给截回去的。
邢四海和吴镇南看着赖文光装腔作势的模样,却也没有说话,想看看他接下来,将怎么收场。这时,赖封毅又转过脸来,一脸笑意的说道:“刑四爷,吴总镖头,你看手底下这些人,搞得这叫什么事儿。真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等兄弟去查一下,如果真要是劫了贵镖局的镖车,自当是原封不动的物归原主。”
说着,赖封毅朝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下去安排一下。这边又让小喽啰们上酒上菜,不停的赔礼道歉,说:“刑四爷,这点小事儿,你派人来递个话儿就行,怎敢劳烦您二位亲自跑这一趟。”
邢四海和吴镇南心里都很是清楚,这赖封毅明面上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可若不是他二人亲自上山来,这镖车未必能要得回去。此时二人虽然出现在山寨中,也保不齐随时会跟自己翻脸。所以对于赖封毅这些摆在明面上的客套话,也没怎么应答,只是看着他们接下来,将怎么处置这件事情。
不消片刻,刚才被赖封毅派下去的小喽啰又跑了回来,紧张兮兮的凑到他面前,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声说道:“大当家的,山下……山下来了……来了很多镖师,还有……还有官军!”虽然他一直压低声音,可是因为太过于紧张,再加上此时大厅里安静的出奇,所以他的这番话,在场的诸位都听得一清二楚。
顿时就有人紧张起来,左顾右盼的在底下窃窃私语。这时候,还不等赖封毅反应过来,就有人忍不住站出来,叫嚣道:“大哥,这两个人明显就是来砸场子的,您还跟他们客气什么,先砍了这两个为富不仁的狗商人,再下山跟他们拼了!”
赖封毅还来不及阻止,那人已经暴跳如雷的冲到了邢四海面前,钢刀应声出窍,带起一声嗡名声。眼看着刀口已经凌空劈向了邢四海的脑门,可是他却依旧站在原地,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紧接着,谁也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人竟然从邢四海面前倒飞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他挣扎着还想站起身来,可是刚一使劲儿,猛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此时邢四海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只不过他的手已经摸到长衫底下枪柄。吴镇南站在他面前,抬手拍了拍衣襟,一柄制式古怪的大刀没有出窍,随手往地上一杵,插进了青石板的地面上。他的手握着刀柄,做出了一副防守姿势。
“你的刀……”刚才攻击邢四海的那人表情极其痛苦的指着吴镇南的钢刀,手不停的抖动着,再想往下说什么,却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胸口稍微吸进一口气,就仿佛内脏要炸开一般。
吴镇南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刀,那是一把同样制式奇怪的大刀,刀背上还装着九道铁环。吴镇南想了想,说道:“九环刀杨振业?”
那人本以为吴镇南知道此刀的名头和自己的来历,会对自己客气些,可谁曾想,吴镇南却又补充了一句:“你还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拔刀。如果不是我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把刀,你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那人颤颤巍巍的杵着刀柄,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的瞪着吴镇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吴镇南丝毫没有给他留情面,厉声喝问:“想当年,你师父凭借这把大刀,不知杀了多少洋鬼子,最后力尽不支,死在了洋人的火枪之下,也算是个英雄。怎么这把刀到了你手里,就成了祸害百姓,劫掠商客的屠刀?”吴镇南这句话说完之后,看也不看那人一眼,琥珀色的眼睛扫视众人一眼,不由的让那些人都后退了一步。
赖封毅看见如此场面,心里有些发虚,他掂量了一下场面上的形式。
此时如果真的动起手来,他未必有把握能将这二人留下,而且他们此行是有备而来。吴镇南在晋西北被奉为总镖头,只要他一声招呼,整个晋西北所有的镖局都会卖他个面子,出手帮衬。邢四海又是个手眼通天的主儿,黑白两道多有人脉,还请来了官军。当真要是火拼起来,谁也落不到好处。
想到这里,赖封毅黑着脸,呵斥那人:“带下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如果不是吴镖头手下留情,你小子早死千八百回了!”
说完之后,那人又朝着众人招了招手,示意大家都先把家伙放下。他又朝着邢四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刑四爷请上座,赖某略备薄酒,给您二位赔罪!”
可是邢四海和吴镇南却一直站在众人中间,丝毫没有动弹。赖封毅想了想,然后吩咐道:“去把你们劫的镖箱抬上来!”
片刻之后,赖封毅的属下将他们劫的镖箱全都抬到了大厅中,整整二十只箱子,每只箱子上都还原封不动的贴着同源镖局的封条。赖封毅对邢四海和吴镇南客客气气的说道:“二位,镖箱如数奉还,里边的东西也从未有人动过,还请二位查验。”
邢四海和吴镇南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古怪。虽然下边的人不知道镖箱里装得是什么,可是他们却是心知肚明,这里边足足装了一百万两白银,都是晋北商会和票号的周转现银。
别说箱子里装得是白花花的银子,就算这里边装得是石头,落入土匪之手,不可能会这么轻易的再还回来。即便是因为此时架不住众多镖局和官军的围困,这些箱子落入土匪之手,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们肯定会打开瞧瞧里边到底装得是什么东西。
可是当二人再把眼神看向赖封毅,他却气定神闲的坐在桌案前,一脸笑意的看着二人,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又重新被他所掌控了一般。因为他料定,邢四海和吴镇南不敢打开箱子,这么多银子见了光,手底下这些人还能人让他们把东西带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