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与他们离开时别无二致。
万籁俱寂,连月亮都不曾挪动半分。
逍云从地上爬起身,她没有去拍身上的泥土,只是望着山坟,嘴唇翕张着:“这……这里是……桃源村?”
薛青望着这地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离尘,这就是你和你师父居住的地方,对吗?”
“对。”居离尘正高兴得撒丫子满坟地跑。
刘子骥也只觉喜出望外:“你这家伙,哪里来的神通?为什么突然就能够进来?”
居离尘停下脚步,也很疑惑地挠了挠头:“不知道啊,我从逃命的时候,就踩空了好几次,我还以为自己要摔下去了,后来直到去推那扇大门,我才发现,不是我推空了,是我的手像是直接去了另一个地方。我就……试了试,没想到真的能行!”
逍云观察这处山坟,又借明月光辉向山下看去:“当真和你们说的一样。”
她指了指旁边的坟头,问刘子骥:“你就是这里爬出来的?”
刘子骥觉得自己也是有点神经了,他看着自己曾经反复躺进去的那座坟头,居然生出一点感怀之情。
他赶紧甩甩脑袋,想把这种奇异的感觉驱逐。
居离尘带着一群人回到了自己小院。
当初带着刘子骥回去换衣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回头看看逍云和薛青,又瞧瞧一直低着头的翡翡,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
临到要进屋的时候,她突然有点紧张了。
她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刘子骥。
刘子骥立时明白过来,道:“你放心吧,就算你师父是鲲山逃出来的,也没有关系,他就在桃源村这么封闭的地方教教你,也没有用岁法作恶,没有问题的。”
薛青抢在逍云之前,问到:“离尘,你的师父,是谁?”
他从来都是不疾不徐的模样,难得这样急迫。
“师父就是师父。”居离尘不理解这个问题。
刘子骥也想到,自己从没问过居离尘,她师父叫什么。
“你师父的名字你总知道吧?要是鲲山出来的,逍云肯定能有印象。”
居离尘只是摇头:“我不知道,师父只让我叫他师父。”
“你姓居,难道不是随你师父姓?”刘子骥问。
居离尘还是摇头:“师父说咱们离尘索居,这名字他随便给我取的。他说名字不重要,就是个代号而已,他要是高兴了,叫我二猪也一样。”
刘子骥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怎么跟他的ID来得一样随便。
翡翡却也突然抬起头,自从进入安定的环境后,她终于得空,可以为秀秀命时被夺之事伤神了。
她鼻翼快速地翕动,左右扭动着,像是闻到了什么特殊的味道。
然后一下就扎进了居离尘师父的书房中。
薛青也随着它走了进去。
居离尘连声喊着:“你们可别给我师父弄乱了!”
完全不记得,之前她为了找法宝、刘子骥为了找线索,把一切搞得更乱。
然而一进屋,她看着薛青的神态,就止住了话头。
薛青正抬手,手指摩挲着一本本书,像是压抑着激动,又竭力控制着情绪。
他的嘴唇微微发了颤,道:“离尘,你是这里的主人。”
“师父死了,我当然就是这里的主人啊。”居离尘还没明白。
逍云已像明白了什么,问薛青道:“你说居离尘,是桃源村的主人?”
薛青点了点头。
翡翡还在房间里乱窜乱转,刘子骥一把拉住她:“你在乱窜什么?”
翡翡却又凑到了居离尘的面前,拼命闻闻嗅嗅,道:“怪不得你能看穿我,原来你有白泽之息啊。”
“白泽之息?”居离尘与刘子骥又异口同声起来。
刘子骥问道:“那是什么?”
逍云只看薛青:“这里是白泽的地方,对吗?”
薛青有些激动地点着头:“这里是主人才能创造的地方,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到离尘身上的白泽之息,我想主人是耗尽心里维护这里,才会死去。”
“你不是说你主人白泽早就死了吗?”刘子骥问道。
“主人说,人间终有一日,会迎来灭世之灾。他离开我时,说要用他剩余的时间,去制造一个能让人类再次活下来的希望,所以当我第一次在影市里遇到离尘时,她身上的白泽之息就让我怀疑,或许我的主人还在。”
薛青说到这里,失落地将一本书护在胸前:“原来他确实已经不在了。”
“白泽乃统领万兽的上古神之一……”
“不是妖吗?”刘子骥觉得这名字他的世界也听说过。
逍云横楞他一眼,才又接着道:“他真觉得,人间会迎来灭世吗?”
薛青道:“过去我或许还有怀疑,但今日见到了桃源村……我想,主人一定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刘子骥,”逍云看了薛青和居离尘一会儿,突然叫他道,“你不是说,村民全都静止了?你带我去看看。”
居离尘道:“我也去!”
逍云瞥她一眼:“不必,你和薛青好好看看白泽的遗物,找找外间脱困的法子。”
刘子骥也看了看居离尘和薛青,心领神会道:“好。”
见翡翡还在旁边不停东摸西看,嘴里念叨着什么“白泽大人我也很想你”之类的话,他一把薅过翡翡,道:“你也跟我们一起。”
薛青见他们走了,才开口道:“师父,最后的日子是怎么样的?”
居离尘很听逍云话,将满壁的书都搬下来,嘴上说道:“师父是个很严厉的人,而且……有些喜怒无常。”
薛青笑了笑:“主人是这样的。”
“你说他是你主人,你也是他养大的?”居离尘好奇地问道。
“是,”薛青的眼睛弯弯地望着居离尘,“和你一样。”
“跟我说说,主人都教了你些什么?”薛青拉居离尘坐下。
居离尘想了想,脸微微发红了:“其实鲲山岁法教那些东西,师父多少都有教过我,但是我学得好的,不过打猎、种地之流……”
“主人不敦促你学法术?”薛青想着白泽从前对他的训练,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居离尘又想了一阵,才道:“师父说让我别下山,能种地护林,就已经是天大的好本事了。”
薛青顿时理解了:“他交给你的,全是驻守迩山的法子。看来我猜得不错,只有迩山繁荣不息,才可能滋养这桃源村中的一切,包括人。
至于你说的静止,我想不用跟刘兄他们下山去查看,我也知道缘故了。”
居离尘大张着嘴:“是吗?你说说看?”
薛青凝望居离尘,笑容里透着一点嗔怪,只觉跟她沟通,真是要把话说透才行。
他笑道:“离尘,主人走了,你就是他为这里安排下的守护者,你一旦出去,这里的一切就会停止运作。这样讲,你能明白吗?”
说到这里,他笑容微微收起。
既然居离尘是白泽为桃源村选择的守护者,那么她的身世,是真的吗?
“那按你的说法,根本不用出去,我本人就有能力让一切恢复?”居离尘又开始啃指甲。
薛青微微摆头:“或许当你离开的那一天,这里就不需要再运作了,一切只需要保持静止。腹虫当时出现,帮你清除了所有出去的障碍,应该也是主人设下的。”
“可是我现回来了呀!”居离尘道。
薛青也沉吟起来:“也许,我们在这个时候回来,本就有主人的深意……?”
居离尘像是醍醐灌顶一般:“那师父可真是深谋远虑,难怪了——否则也不会临终时给我留下那么奇怪的任务,让我帮助大叫驴,就是为了让我离开这里,然后又在恰当时机,跟你们一起回来!”
“离尘,我问你,主人临终前,对你说的原话,究竟是什么?”
“他说,只要我能够帮助山外来客,就会得到法宝。”
“就这样?”
“就这样。”
薛青点点头,这倒也符合他对主人的认知。
“那你悟出来了究竟是什么法宝吗?”
“唉~”居离尘叹了口气,“至今没有。”
她说着,翻动着手边的书:“你说我这忙还没帮完吗?我都出去又回来了,怎么法宝还没出现?不过我觉得,总该是什么称霸山林的秘籍。”
薛青的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居离尘竟然正好捕捉到了。
她忙找补着:“不过现在看来,我觉得应该不是。嗐……其实我和师父相处的时间也不长,当初他将我从我娘的棺材里救出来……”
薛青自然地打断了居离尘的忆往昔:“你之前说,你娘的冢,是哥衣冠冢?”
“嗯。”居离尘点点头。
薛青突然拉她手站起身:“走,带我去看看。”
再次来到她娘的坟墓前,居离尘虽觉得人死如灯灭,也觉得这坟头实在有些不好彩,这都被掘了多少次。
待空棺打开,薛青走进去,仔细探查了一番,接着抬头问居离尘:“你真相信,你娘的尸身消散了?”
居离尘觉得这问题奇怪:“不然呢?”
薛青跳上来,站在居离尘身旁,郑重道:“离尘,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棺材里,从来没有埋过人,你信吗?”
“什么意思,”居离尘思索片刻,“难道我没有娘?”
薛青道:“不,我只是觉得,主人对你的来历,没有说真话。”
“怎么可能?”居离尘信不了一点。
“那你可见过,你真正的家人?”薛青追问道。
“师父说他们不要我。”居离尘有点伤感的样子。
薛青却像是下定决心不让她糊弄过去:“都在一个村子里,总也该见过。”
居离尘开始有点动摇了。
“离尘,主人的墓是哪一座?”薛青又问。
“这里。”居离尘指着一处坟道,“不过你不用费心思打开了,村里的所有尸首都已经变成了岁殍,不是被腹虫吃掉,就是被腹虫带着沉进地底了。”
但在薛青的坚持下,两人不仅掘开了白泽的坟墓。
坟地所有坟头都被掀开了。
居离尘大惊道:“我说呢!明明所有尸首都是我亲自埋的,怎么会跑去了山洞那头。”
原来所有坟头打开之后,才能见到,每一口棺材下方都洞开,像是通了地道。
但薛青仔细观察了每一口棺材,又回到了原本属于白泽的那口棺材里看了看。
居离尘见他神色严肃,也没有多问,只在一旁安静等候着。
薛青看了许久,终于看向了居离尘。
“我想,主人没死,至少,没有死在这里。”
“什么?!”居离尘大骇。
薛青道:“这事我们缓一缓,稍后再告诉云姑娘他们。”
“好。”居离尘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