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居离尘只是和往常一样去上坟。
作为桃源村迩山上唯一的守墓人,这是她每日的头等大事。
这天很热,烈日晒在山头的阳面上。一个接一个的坟包,排得纵横井然,沉默地在热浪中扭曲。
居离尘挑着扁担,脚下生风,行至坟场才略微放慢脚步。
来至坟场中央,她放下扁担,长身而立。
坟包环绕其四围,只见她眼神凌厉,双手在额前快速地结了个印,口中念道:“物昆成,天地生。阴阳辅,万物母。降临灵筵,起!”
做完这段功夫,她紧绷的面部肌肉松弛下来,大喊了声:
“开饭啦!”
拖上扁担,她从最左面第一列第一个墓开始发筐里的贡品。
贡品内容简单,每一份有糕饼三块,生果三个。
她干活的方式很粗放,把贡品往墓前的祭祀案台上一墩,也不理是否齐整,就去发下一个了。
她一边走着,抬头看了看毒日头,嘴里道:“你们一个个生前嫌我,到头来还不是得跟我待在一处由我祭拜,何苦来哉。”
就在她腾挪到第二排发放时,她身后一坟头的草丛忽地闪了闪,发出“簌”地一声。
这动静极不易察觉,但居离尘已经反身扬手,双指一夹,截住了向她蹿来的一物。
“原来是五六六号。”居离尘看着手中的小蛇道,“你要我说多少次,不许偷祭品。”
她一松手,那小蛇竟并未逃窜,只是乖顺地伏在地上,像在听她训话。
“我再说一遍,再让我捉到,我就吃蛇羹了。”
小蛇低眉顺眼地在地上扭了扭。
居离尘不耐烦地冲这条被她称为“五六六号”的蛇挥挥手。
“去罢。”
五六六号 “咻咻”地快速逃离了现场。
行至一处新坟放贡品时,她多念叨了几句:“王婶,您能顺顺当当在三十五岁上无疾而终,也算喜丧了。”
忽听得不远处似有“叩——叩——”声隐约传来。
起先她还以为听错了,直起身凝神一听,果然“叩叩作响”,如人敲门一般。
这四下都是坟地,别无二人谁能敲门?能敲的不就是…棺材板?
想到这里,她兴奋起来,难道师父临终前说的事,今天终于要发生了?
她放下扁担,对眼前的墓碑道:“王婶,这些东西我且在你这里放一放,不都是你的,你可别尽收了。”
循声走去,耳中只听得那叩棺之声越发清晰起来。
“叩叩叩——”
敲击声逐渐急促。
居离尘终于锁定了位置,却突然愣住,这传出声音的地方,竟是……
——她母亲的坟。
只有她和师父知道,这坟里不过是她母亲的空棺,里面并无遗体。
此刻那焦躁的敲击声一阵强似一阵从棺内传出,眼看就有什么要破棺而出。
没错了,看来就是今天了。
居离尘再不多想,从后腰抽出跟身的挖坟锹,抡起铁锹就是干。
敲击声仍未停止,隐隐还能听见说话声夹杂其中。
棺木见了天,居离尘不及抹去表面的尘土,把铁锹一气楔进了棺木缝隙,拗开原本已被钉上的棺木。
随着灰黄的尘土扬起一团烟幕,居离尘被呛得咳了起来。
见里面真有一人躺着,她的脸上瞬间绽开了笑容:
“你终于来啦!”
今天是刘子涵成为外卖员的第一天,也是至暗一天。
上午第一单,他就因为超时15分钟,被罚掉了一多半配送费。
中午在送餐路上,车子没电了,打车去站点换电池,倒贴一笔车费。
晚高峰送餐时,自己已经很谨慎地靠边行了,结果经过一辆劳斯莱斯时,后座的门毫无预警向后打开,把他迎面拍倒在地,外卖也都洒了。
作为一个法学生,刘子涵爬起身就想据理力争一番。
谁知绿灯一亮,豪车门一关,一脚油门就跑了。
看着一堆待送外卖,他决定工作结束再报警寻找肇事车辆不迟。
于是他开始挨个儿给客户打电话,赔偿完毕,才在路边药房买了瓶碘酒。
给受伤的膝盖上药时,他开始思考要怎么跟劳斯莱斯理论。
脑海中设想,要钱事小,到时候一定要指着车主鼻尖,断喝一声:“国无法不治!民无法不立!”
正想得义愤填膺,只听手机一响:
【团了么为您自动接单了~】
好大一个单。
这单子地址远,小费加到了两百,他有点迟疑:什么壕这么大方。
算了,谁会跟钱过不去,这一单干完,至少能把今天倒贴的钱补上。
当机立断,上车出发。
到地方一看,是个老式的家属院小区,铁闸大门关着,只开了侧边一个小门供人通过。
有车辆进出的时候,得靠保安出来帮着下锁拉门。
他往门口保安室里一看,一个人也没有,连灯都没亮——后来想想,这是第一个警告。
没人开门,他犹豫了一下,把小电驴停在了大闸外,步行进入小区。
小区内悄无声息,路灯都没一盏。
内部路的两边,齐整排列着楼栋,乌漆嘛黑地全没开灯。
没有外墙装饰的板正楼梯,在黑夜中看着,该说不说有点像一块块墓碑。
——这大概是第二个警告,但他还是选择了忽略。
他心大地想:老小区住的老年人多,可能都睡了吧。
正想着,最末一栋有灯闪了闪。
与此同时,身后似乎“簌簌”一响。
他吓得一个回身:“谁?!”
并没有人。
该不是闹鬼了?
他想起了一些鬼片里往往都有这种反常识的情节。
明明一栋房子一看就闹鬼,主角团还硬要往里闯。
他知道作为一个不被套路的观众,他应该放弃那点钱,果断转身走人。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可是一转身,就看到地上躺着一条小蛇。
他吓得往后一跳脚,反应过来,刚才的声音应该是蛇穿草坪发出的。
这条蛇此刻横亘路中央,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最怕蛇虫鼠蚁,并不敢从蛇旁边过去。
一人一蛇僵持了一阵。
“怕了你了,我先去送外卖,”刘子涵虚张声势,“等我送完外卖你还不走,我就抓你去做蛇羹!”
他退后几步,转身走向小区最末端的楼栋。
楼道里黑黢黢的,他脚都跺麻了,也没有感应灯亮起。
老小区的物业太拉垮。他心想。
他把外卖挂在手腕上,一手打着手机电筒,一手摸着楼梯扶手,顺着楼层上到7楼。
再往上,一看楼梯口并不开放,设了一道铁闸——最后一次警告。
他终于犹豫了,看看手机确认地址,没错,是八楼。
正想打电话给客户,想说把外卖放铁闸外,就见客户发来了系统设定的催单消息。
万事抵不过一句来都来了,他拉开了铁闸。
一上去就觉得不对,又闷又热又潮,按理说高楼层应该比楼下更通风才对。
再一看门户,原本对应着楼下应该安装入户门的地方,竟只贴了一副春联,并没有门——这做法可不吉利。
没门没户贴门联,人不住鬼住。
刘子涵这下确认自己撞鬼,手一抖,手机给跌在了地上,忙弯腰去捡。
这一躬身,脸贴得门近了,才看清并非没有门,而是这家的门和旁边水泥墙壁颜色一模一样。
晦暗的灯光下,乍一看,就像整面都是墙。
他忙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应,正打算离开,就听见里头传来“嘁嘁喳喳”的声音。
原来有人。
他敲得更急促了些:“外卖!”
眼前的门豁然打开,猛烈的光线随着一阵黄土飞扬扑面而来。
一时间脚下踩空了一般,整个人昏沉沉一坠,天地倒悬,如入漩涡云雾。
与此同时他还听到一声欢快的:
“你终于来了!”
什么终于来了,刘子涵被突入起来的强光晃得一阵眩晕,烟尘土气让他咳嗽不止。
他本能地用胳膊捂着脸,勉强露出眼睛睁开条缝,才发现自己由站着变成了躺着。
仰面正对天空,身下硌得难受,左右一看,四合着木板,木板外则是土壁。
自己好像……正身处一个放在露天土坑中的木盒里……那不就是……
棺材?!
这可真是撞鬼了。刘子涵吓得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