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骥睡得正香,隐约听有人叫他起床。
他翻了个身,说:“妈,让我再睡一会儿。”
“醒醒!别睡了!”
他突然感觉领口一紧,被生拉硬拽着坐起身来。
迷迷糊糊刚一睁开眼,就见面前怼着一块铜镜。
居离尘一手举着镜子,一手端着油灯,急道:“你快看看你!”
一看清镜子里的倒影,刘子骥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下巴上的胡子更长了。
一路蔓延到腮帮子上,整张脸毛茬茬的,活像头熊。
脑袋上本来顶着个寸头,现在头发已经长到耳际,正纠结蓬乱地堆在头上。
眼看自己像个许久没打理过形象的流浪汉,刘子骥下意识狂抓了两下发型。
“你先出去,让我收拾收拾。”
居离尘才不管他的开屏心态,把铜镜往榻上一扔,一言不发地跑了出去。
刘子骥捡起镜子,难以置信地继续研究自己的头脸。
他嘴里念叨着:“我这是睡了多久,这头发没有几个月,长不成这样吧?”
正看着,居离尘已经风风火火地抓着一条鱼跑进来了。
她把鱼往刘子骥眼前一送。
刘子骥不解其意,问:“什么意思?”
居离尘道:“我看你老得这么快,就想知道,山里的一切,会不会也开始衰败。
可我方才看了,不光所有东西都和我们睡前一样鲜活——你看这鱼哪怕离了水,都还能活着。”
刘子骥翻看着手上这条鱼,果然眼睛明亮,鳞片紧实闪光。
居离尘道:“我想山下的人应该也都是如此……既然桃源的活物都静止了,却能不死不败,那他们身上的时间……”
刘子骥叫道:“会不会他们身上流逝的时间,都到我身上来了?!还是说……”
他想到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我的身体在给你们整个村子……不对,我在给整个山头供能?!”
居离尘道:“我也这么想呢,要真是这样,你岂不是会……”
刘子骥不敢往下想了。
他这身子骨,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容量充电宝。
如果时间只在他一个人身上成倍数地流逝——他很快就会枯竭。
怎么就给我早衰上了?
那要是老死在这里还没通关,会不会就不能回去了?
沉河的濒死感还在眼前,那种真实感让他非常怀疑,在这个世界里死了,很可能是无法重生的。
不对,一定有解决办法。
他不是玩家吗?说不定到达下一个图,就有药了。
他正这样想,居离尘已经先他一步道:“看来咱们真得赶紧出去。如果你的命和桃源村关联,或许救你就是救桃源村。”
刘子骥出去的欲望更胜从前。
他从床上跳起来:“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出发!”
虽说居离尘一早就表明,这回出山一定要做足充分准备。
但当刘子骥看到满地待收的行头时,还是感到很错愕。
看了半晌,他自作聪明道:“懂了,你有打包的法术是吧?看上去有这么多东西,等下全都可以缩小。然后放进一个小口袋里,等需要的时候,再从口袋里往外掏!”
居离尘手里正拿了条麻绳,表情很是惊奇:“是么?还有这样的法术?我都没听过。我准备把它们绑在我的月牙铲两端,然后把铲子当扁担挑。”
眼看刘子骥一脸震撼,她不耐烦地咂了咂嘴:“放心吧,不用你背。”
想想刘子骥连她下山送菜的扁担都挑不动,她也没打算让他拿太多东西。
她指着地上的竹篓,道:“你背这个就行了。我在里面装了些水果糕饼,咱们路上吃。”
刘子骥想掂量一下竹篓的重点,假装不经意地拎了一把。
竹篓像是装了秤砣一样重。
他看向居离尘尴尬地笑了两声,道:“其实我觉得,我少吃点也没关系。”
居离尘并不理他,只专心清点武器。
她递给刘子骥一把匕首:“别的我怕你不会用,你拿好这个就行。”
刘子骥举起来看了看,只见这匕首通身青铜铸就,手柄上镶着绿松石,比一般的匕首更小巧趁手些。
他再不懂,一掂上手,从份量上就感觉出这东西不一般:“这是真玩意儿啊,你哪来的?”
总算是得到第一件武器了。
居离尘道:“师父留的,说是外面的东西。你看着,我教你两招。”
说着就拿过匕首向他演示。
“将手柄这样横握着,往敌人喉头下方一划,足以毙命。”
她又反握着匕首,冲刘子骥左边颈子虚扎一下,道:“如果你的力气不够割断对方喉咙,这样斜刺进敌人脖颈,更容易发力。”
“直接就上杀招吗?”刘子骥一边试着模仿一边问。
居离尘“嘁”道:“就你,同样的招式使出来,你能伤到敌人就不错了,还杀招呢。”
又道:“这匕首原本也能拿来远距离掷,不过看你昨天扔桃枝那个样子吧……算了,千万别乱掷糟蹋东西。”
刘子骥见居离尘自己往腰里别的,却是一把通体泛了莹润雪光的白色的匕首,便问:“为啥你的是白色的?”
居离尘在手上掂了掂,道:“这是骨头做的。”
刘子骥原以为是什么美玉,还想伸手摸一摸这精致古董。
一听之下,赶紧把手缩了回来:“是坟场拿回来的骨头吗?”
“想什么呢?这是我师父用牛骨打磨的。”
居离尘把匕首在腰间别好,又准备了短刀入靴。
接着她把一些衣物、小型武器,分别绑在了月牙铲两头。
刘子骥一看,什么月牙铲,名字取得好听,不就是她之前在山上挖坟用的挖坟铲。
只是一端形似月牙,另一端是个斧形平铲,中间棍子可伸缩。
刘子骥觉得眼熟,想了半天,反应过来:这不是跟沙悟净的武器差不多嘛。
直到居离尘佩上长刀,又准备挎弓箭时,刘子骥觉得实在有点过了。
外边就算是再凶险的开放世界地图,一个新手上路也不至于准备这么多装备。
一路走、一路打、一路买过去,不就行了。
刘子骥拦住她:“好了,我知道你驰骋山头的女武神了,但我们又不是去打仗,拿个一两件防身足矣。”
居离尘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怕我们又遇上活尸腹虫那样的怪物?”
刘子骥道:“我们确实也没用什么武器,就把那一关过了呀。你信我,一路上肯定有匹配我们能力的武器可以获得。实在不行,我们后期还可以自己打兵器呢。”
居离尘有点意外:“你会打兵器吗?”
“……现在暂时不会。”
居离尘道:“那不就得了,又不要你背,到时候打起架来,你还能得现成便宜。”
刘子骥还想说点什么,居离尘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行头都扎好了。
她将扁担挑上身,又指指背篓示意刘子骥背上。
“出发。”
二人再次披星戴月地来到了山洞前。
刘子骥站定在山洞口,喊住了正要进洞的居离尘。
“有个事我俩得先说好。”
居离尘见他如此郑重,以为有什么大事,也严肃起来,道:“你说。”
刘子骥煞有介事地咳了两声,装起来了:“我们这次出去,属于是组队去新地方打怪探险。
当然了,大多数事肯定得商量着来,但是吧,总得有个人拍板做决定。
尤其是你,对外面的世界比较欠缺理解,所以说这个领队的作用……”
居离尘听他啰嗦了一大堆后,终于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你,当老大?”
刘子骥这辈子参加过最大的选举就是选班长。
自然,谁当选也轮不到他当选。
所以他听不懂群众弦外之音的质疑,还在那儿点头。
“不是老大,是队长。”
“原来你把老大叫队长。”居离尘微微颔首,“嗯……不行。”
“谢谢。”刘子骥看她点头还以为她同意了,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不行”。
“咋不行啊!”刘子骥有点破防。
居离尘不屑道:“这两天相处下来,你虽然是妖,但是刚修成形,实在太弱了。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没有半点武艺,论本事显然我更胜一筹;
何况你心性不佳,动辄大哭大叫。所以即便说该听谁的,那也应该是听我的。”
说罢她直视刘子骥双目,道:“你说呢?”
刘子骥也知道自己这两天表现不佳,但听她这么说,自尊心还是大为受创。
“……我哪有大哭大叫……虽然你说得有一定道理,但是当老大靠的不全是武力,更重要的是脑子!”
“你也不见得多聪明,”居离尘抢白道,“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出去了再看。你强些,我听你的,你不如我,你就服我。”
倒是很符合森林法则。
刘子骥脖子一梗:“来来来,怕你啊。”
外界情况不明,万一桃源村外是更恐怖的桃源村,刘子骥想象一下,本来还有点发怵。
这下被人连武力带脑力地一通鄙视,他心里一较劲,腿下也有劲了,抢先就往山洞里走去。
居离尘侧身将肩上横挑的扁担换了个方向,也跟着进了山洞。
走了不多时,前方有光点出现,细看是洞口。
居离尘惊叫道:“你瞧,外边天亮了!”
刘子骥说:“早告诉你啦~山洞这头时间一直在正常运行,要不我怎么能知道自己走了一天一夜呢?”
居离尘啧啧称奇:“小小山洞竟隔出两个天地,桃源当真是别有洞天。”
“我就说嘛,你们桃源绝对和外面不是同一个世界,龙宫一样。”刘子骥说,“只是有一点很奇怪,如果洞外在时间上能正常流逝,为什么空间上又是呈现鬼打墙的状态?”
“那鬼打墙要是一直在,咱们可哪儿也去不了。”居离尘走在他后面,语气中有点担忧。
刘子骥停下脚步,回头冲居离尘道:“这么说不是认你是队长啊。只是我推测,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们一定能出去。”
“这可真是奇了,活了二十四年,倒是头一次有人觉得,跟着我能有好事。”居离尘笑了。
“你也二十四?”刘子骥道,“巧了,我今年也二十四,我俩都本命年,怪不得会过得这么惊险。”
出了山洞,两人顺着昨日干涸的沼泽河道,一路向前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刘子骥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听见了吗?!”
居离尘也停下脚步,侧耳细听一阵。
前方隐隐传来声响。
马嘶人嚷,颇似闹市嘈杂。
间或还有车轮滚滚过石路之声。
只是这些声音,像是自很远的地方,隔了墙传过来的一样。
刘子骥双拳一挥,整个人蹦了起来:“YES!YES!我就知道!”
看来上次走不出去,果真是因为队伍人数不齐。
条件不够,当然不能打开通道。
“你之前一个人走,没有听见这些声音么?”居离尘问。
刘子骥兴奋道:“我一个人走来走去的时候,安静得跟躺在棺材里似的。现在既然有声音传进来,那就说明,肯定有路出得去了。”
他说着,恨不得两肋生翅,就往声音的方向跑去。
居离尘跟着刘子骥加快了脚步,赞许道:“你今天还不错,背这么多东西,能走这么快。”
然而一路跑到河道的终点,却不见外面的世界。
横亘在二人面前的,是一座高不见顶的堤坝。
堤坝前还立着一棵极为粗壮的参天古树。
枝叶茂盛,遮天蔽日。
外间的声音越来越大,市集车马之声,仿佛与他们只一墙之隔。
刘子骥气定神闲道:“走不动了,到地图边界了。”
居离尘一心看那古树,道:“这树生得古怪,长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了,躯干上还有这么大一个洞。”
这巨大的树洞在树干上纵向裂开,看尺寸正可通一人。
声音似乎就是从树洞中传来的。
刘子骥心头一跳:这不会是个糊弄人的音箱吧?
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
看这树洞的设计,十有八九是出口。
也不知道是直接走,还是要先触发什么机关?
他还在犹豫的当儿,居离尘已经准备把脑袋伸进洞里了。
刘子骥赶忙把居离尘拉出来。
生怕有什么抱脸虫从里面给居离尘一击,这还没离开呢,可不能让重要伙伴寄了。
居离尘只是向他道:“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声音好近,难道树里当真另有乾坤?”
刘子骥想了想,道:“你取一根麻绳给我。”
居离尘放下担子,将一端绑包袱的麻绳拆给刘子骥。
刘子骥将绳子一头捆在自己腰上,另一头交予离尘:“我进去看看,有什么问题我就扯扯绳子,你就马上拽我出来。”
居离尘对他刮目相看:“为了当队长,你都变勇敢了。”
转念一想,又道:“不妥,还是我去,你手无缚鸡之力,万一遇上什么危险,反应不过来。”
“不,得我来。”刘子骥坚持当英雄,“你想想,万一是你遇上危险,我拉不动你,那不就坏事了。”
居离尘一听有理,道:“你能有自知之明,也是好事。”
一句话给刘子骥气得鼻孔都张大了。
什么狗CP,这么不给我面子,肯定不是我CP。
居离尘警惕地抓了绳子,用眼神鼓励着刘子骥进去。
刘子骥反复安慰自己,没事的,他和居离尘绳索相连,不会倒霉的。
闭眼咬牙几次,才终于冲了。
看着刘子骥进入树洞后, 居离尘眼见手中的绳子一圈圈越抽越少,最后只能被她捏住一点末端。
绳子逐渐绷直,居离尘屏息凝神,侧耳细听动静,不敢妄动。
可是等了一阵还不见动静,她沉不住气了。
正准备往回猛拉绳子,却见绳子又从绷直的状态,一点点弯了下去。
刘子骥眉飞色舞地从洞中走出,说:“快走!这就是出口!出去就是城门口的树林子!”
居离尘受他情绪感染,也禁不住喜道:“真的吗?城门口是啥?!”
她一面问,一面又手上忙活,开始绑扁担。
刘子骥阻止道:“这么窄的树洞口,你挑着扁担怎么进去?这样,你把东西放下,一次拿几件,我们多搬几趟不就好了。”
居离尘一听有理,就把包袱都一一拆解了。
她往地上这一大堆行头里看了看,拿了月牙铲背好,又挑了个看上去最是精致的小包袱,往怀里塞了,便示意刘子骥准备妥当了。
刘子骥就又领头往树洞走去。
小心地跨入树洞后,背后的光倏然消失了。
居离尘摸着黑,暗叹这树里头居然这么深。
“要走多久。”
“你往前走就是。”
明明刘子骥就在她前方,声音却像是很远。
她心中默数,一步、两步、……九步、十步。
走了十一步,刚踏出第十二步,眼前一霎亮得她睁不开眼。
再看清时,才发觉自己双足已踏上微潮泥地。
四周是繁茂树丛,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她身上。
几步开外,是一条宽阔的石板路,通向一座高耸入云的砖石大碑。
遥遥一看,可见碑底几个拱形的洞,碑顶又像是搭了房子。
刘子骥兴奋地拉着她,指着那碑说:“你看!那就是城门楼!”
经过石板路往来城门楼的车马行人如梭,一派热闹繁华。
还没进城,竟已如此热闹。
居离尘连桃源村都去得少。
如今一出来,就看到这么热闹的繁华景象,嘴都合不上了。
刘子骥兴致勃勃道:“我跟你说,没人能发现咱们是怎么来的,绝不会有人能顺着摸进桃源村。”
居离尘回头一看,这才发现二人身后的参天古树上并无树洞。
她一下就慌了,道:“那洞口怎么没了?!”
刘子骥悠然道:“放心~我刚才一个人出来的时候,回头也没见到洞口。但是我顺着绳子,直接往树上闭眼一撞,就又回去了。”
居离尘诧异道:“世间竟有如此奇异之事?”
刘子骥原本想说,他是主角,有些通道当然只有他能走。
但又怕显得太自大了,还不如显摆一下候选队长的见识,便道:“你还不知道,有个不列颠国的火车站,也有这样的站台,叫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看着是一堵墙,其实有法术的人,直接可以穿墙而过,进去就知道,里面是另一个天地。”
居离尘一面称奇,一面思索道:“看来放眼天下,许多我们眼中的奇事,竟也不算奇了。村里的事,看来在外面真能找到解法。”
但她始终放心不下,还是一直看树,道:“你说拉着绳子能回去,那我们都出来了,没了绳子指引,会不会就回不去了?”
刘子骥一下不自信了,但很快又说:“放心,肯定能穿过去。”
说着就往树上直通通地走过去。
只听“砰”地一声,刘子骥撞了个仰躺倒在地上,哎哟连天动弹不得。
居离尘忙上前扶起他。
刘子骥忙不迭爬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刚给了他苍劲一击的粗壮古树。
来不及多想了,他又往树上撞去,居离尘想拦都来不及。
结果自然一如前番,他再次重重摔在地上,这回鼻孔幽幽地蜿蜒出两行鼻血。
石板路上许多往来的人,本来并未留意他们二人的动作,听到这动静,也都纷纷侧目起来。
居离尘这下也顾不上扶他了,伸手拍得那大树躯干“嗵嗵”作响。
这树干扎扎实实,哪里可能撞得进去?
她不甘心又绕着树看了一圈,别说能找到个容人通过的大洞了,这树上连个鸟啄的孔洞都没有。
不是吧,桃源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