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复又道:“试想想,若是南方糟了水患,数不胜数的流民逃到北方,就如咱们村外便有一大批流民汇聚,二哥,若是你,你会让流民进村么?”
方文幸张了张嘴巴,‘自然不能’这话虽然没说出口,但神情足以瞧得出来。
方大山也明白了,可还是很头疼的翻来覆去,“进不去洵水郡,咱们怎么到连云郡去呢?”
方文复看了眼快自闭的大哥,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继续泼冷水。
但是奚云看明白了。
洵水郡也好,那连云郡也罢,事实上,无论是南方哪一座郡,都不会放任流民入城。
此次北方旱灾过于严重,逃亡南方的流民又人数众多。
在上位者眼里,这样的流民可谓是如狼似虎,放进城中只有后患无穷。
事实显而易见,但方文幸偏不信。
不但不信,反而消失了三天两夜。
急得原本想要试图绕水路离开的众人,不得不原地又是等待又是寻人。
方大山愁得挠着油头唉声叹气,方文复拖着虚弱的腿脚守在荒坟那边,谁家埋人都要上去看两眼,生怕是自家二哥。
驴车里。
奚云抿着嘴唇,安抚好哭到晕厥的方奚河,而后看向帘外车辕处的卫厌,“卫厌,齐大哥回来了吗?”
卫厌握着马鞭,正走神着是否就此跟着随从离开,甚至都没有回应。
还是奚云眼神扫过,瞧见气喘吁吁回来的齐韫,忙急切追问,“齐大哥,怎么样了,其他几个城门可有动静?”
齐韫道:“四方城门,如今北门咱们是进不去的,那南门离得远绕不过去,唯有西门和东门两处可试探。”
“我们绕了一大圈,那西边城门瞧着还能自如进出,但是查得很严,便是卖菜的都要打开竹篓,倒夜香的也要一一开盖盘查。”
言下之意,便是想进也进不去。
方大山搓着手看向齐韫,眼底带着些说不清的复杂。
等齐韫走后特地上来驴车道:“小妹,眼下这情况,咱们要找到你二哥,必然得买通守卫,托他们入城查一查。”
他吱吱呜呜起来,眼神落在奚云身下,很是意有所指。
奚云:“大哥你……”
方大山语无伦次,再怎么老实的人也已经被逼到了绝处,他握着奚云的手道:“小妹,不管怎么说,文幸都是你二哥,一家子骨肉至亲。”
“大哥只拿一点宝贝去疏通关系,大哥实在是没办法了,小妹,你就当帮大哥这个忙好不好?”
奚云手指都被攥得生疼,也知道方大山是关心则乱,便耐心道:“大哥,且不说我又没有做主的权利,便是如今流民众多,您拿着珠宝去求城门守卫,有没有想过后果?”
这些时日,众人都不敢开火,每天冷水就着干饼子,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
这里其他各自为营的流民队伍多的是,稍微露出点粮食富足,只怕都能被那些人生吞活剥了去。
方大山顿了顿,又破罐子破摔般的道:“大哥顾不上了,小妹,大哥当初答应了爹娘的,咱么兄妹五个都要好好的,你二哥,他是糊涂些,可他也是没坏心的。”
说罢,方大山竟然想直接抢夺。
他毕竟是地里刨食的庄稼汉,蛮力大得很。
奚云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在车壁一侧,因着车壁上还挂着水葫芦,硌得生疼。
方奚河红肿着眼睛醒来,就瞧见大哥伸手掀开坐垫的模样,忙上前死死扒拉住方大山的手,“大哥,不可以!”
方大山咬牙切齿,奋力一甩,方奚河也闷哼着撞在车壁上,面上又急又气。
坐垫之下是暗格,暗格之下是宝箱,宝箱顶部是铁锁。
而钥匙,在奚云手里。
方大山抬眼,眼底带着疯狂的红,“小妹,钥匙拿来。”
就连方奚河都被吓到了,讷讷地不敢说话。
但奚云竟丝毫不怕,钥匙一旦拿出来,别说方家人,就是同行的所有人都会被其他流民队伍盯上,到时候只怕尸骨无存都是轻的。
方大山见奚云毫不接话,面上罕见有些燥怒,“拿出来,给我!”
‘我’声刚落,车帘被人掀开,卫厌冷声道:“方大哥,令弟回来了。”
一言惊醒,车厢内气氛凝滞。
方大山嗫嚅地看了眼两个妹妹,心虚地不知道说些什么,竟是扭头就下了驴车,慌张跑去迎接方文复。
奚云这才松了口气,感受着后背钻心疼痛,神情有些痛楚。
方奚河牵挂方文复,也想下去看看,又瞧着奚云不大好,便温声道:“奚云,你方才可是受了伤?”
卫厌听到这话,正要松手放下垂帘,便听里头奚云唤他名字,“卫厌,我二哥怎么回来的?”
这个蠢女人,不说卖惨,惊骇能这般理智问话?
卫厌坐在驴车前头悠悠道:“被四个壮汉压回来的,鼻青脸肿灰头土脸,惨不忍睹。”
奚云心神一动,随即攥住方奚河的手腕,眼神制止方奚河离开,而后又道:“那四个壮汉可是城里头的?”
“不但是,还是大名鼎鼎‘吉祥赌坊’的打手。”
“你怎么知道?”
“不但我知道,如今城门外谁人不知,那四位打手穿着印着骰子和赌坊名字的衣裳招摇无比,又扬言你二哥愿赌服输,三天之内若不还上赌债……”
方奚河听不下去了,愣是想要去瞧瞧情况,却不想奚云伸手扶在了车框上,彻底堵住去路。
奚云却是更加靠近外面的卫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坚定,“赌债多少?”
卫厌这回没有开口,反倒是伸出三个手指比划了一下。
奚云瞳孔一紧:三百两!
方奚河并未看清楚,不依不挠想要下去,却陡然瞧见奚云凝霜含冰的脸,顿时愣住了。
“小,小妹?”
奚云闭了闭眼,竟是身形一晃软软晕倒了过去。
方奚河再也顾不上什么二哥,只全身心照顾着奚云。
垂帘摇曳,外面的卫厌眼底一抹戏谑:没想到,这蠢女人竟然也有聪明的时候,装晕也要拖着亲姐姐。
装晕的奚云则是心底盘算着事情走向。
赌坊敢将人堂而皇之送出来,那么人家自然是有底气的,还不上赌债那便拿人代之。
小孩,女子,乱世也好太平也好,都是硬通货。
而方家两个小孩虎子和甜丫是两房命.根子,最容易被算计的只有方奚河。
奚云身为成年人的灵魂,根本没把自己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