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奚云准备告辞时,卫芙突然先行起身,说是先与卫厌说说话,便出了亭子去马车所在。
奚云便与卫蓉四目相对。
卫蓉不舍离别,只好干巴巴想到什么说什么,“三姐原本打算将茉莉送给你做丫鬟,临了之时被七哥推拒,说是你不大习惯被人伺候,这才作罢。”
奚云也松了口气,“我这是回家去,家里头偏僻又荒芜,哪里能比得上卫家安逸,再说我有手有脚的,若是就这么把茉莉带回去,岂不是耽搁了她?”
卫蓉欲言又止,想着说只要拿着茉莉身契,别说是穷乡僻壤,就是天涯海角茉莉也得跟着去。
奚云看一眼就知道这姑娘在想什么,便道:“不过既然说到茉莉,我还有一事拜托你。”
“方姐姐有话直说。”卫蓉挺起胸膛,一脸跃跃欲试。
奚云道:“茉莉当初受伤,乃是为了救我,我在亭水阁住处留了密信,里面装着红木盒子的钥匙,里头本就是三姑娘所赠,若是可以,我想将盒中银钱赠予茉莉,无论她是要赎身还是继续留在卫家,且当是我一份心意,也是她一份底气。”
卫蓉巴巴看着奚云,像极了踏雪模样,看得奚云浑身不自在,“怎,怎么了么?”
“方姐姐偏心,都知道留下书信关切茉莉,怎么就不敢与我和三姐道别,论说起来照顾,我与三姐哪里比不过茉莉了?”
这怎么还能卷起来?
奚云忙安抚起来,与此同时,官道旁马车一侧,卫芙仰头看着车帘处的卫厌,“七郎,我会告知族人你亦去‘游学’,归期不定,若是在外有什么所需,千万记得来信家中,或去卫氏名下书斋。”
卫厌颔首,“劳三姐费心了。”
“我虽不知你要去做什么,但是你素来自有主意,只愿你万事顺遂,早日平安归家。”
卫厌垂眸做出聆听状,却就在这时卫芙顺嘴道:“所以七郎,写出化蝶的并非什么孤僻大师,而是奚云把?”
方才还心神一松的卫厌陡然抬眸,眼神里带着几分紧张,正巧被卫芙留意到。
姐弟两人都是狐狸心眼,四目相对便瞬间明了。
卫厌是暗道失策,竟然一时不察被三姐套话;卫芙则是暗自欣喜,果然轻易便试探了出来。
“果然如此,”卫芙勾唇回首看向亭子所在,再扭头便道:“也不知你哪里捡来的宝,可要好生将人护住了,这外头遭乱着呢,无论如何也要安全将奚云送回去。”
“那是自然。”
车帘垂下,卫厌也缓缓勾唇,让三姐知道方奚云身份正好,如此即便他往后有事无暇兼顾,三姐这边也可以多加照拂,毕竟三姐最喜才女。
长亭外,官道边,奚云探身入了马车,梨花将包袱和箱子递给卫十四,由着卫十四安顿进马车里。
车轴滚滚,奚云告别卫氏两姐妹,满心欢喜地等待着与家人重逢。
然而就在马车行驶过半,众人落塌洵水郡下辖村镇人家借宿时,情况陡然生变。
夜半三更,那毫不客气的拍门声惊起邻家狗吠,“开门,快开门!”
卫十四本就在守夜,当即便抱剑戒备起来。
听得卫厌屋中有动静,卫十四这便放心隐入黑暗里,摸去了墙根下去仔细偷听。
“官爷,官爷您行行好,老头子和两个儿子都被征兵去了,就剩这么个十二岁的孙儿,老妇求求您了。”
“滚开,你这刁钻妇人,征兵乃是清河王爷之意,尔等竟敢违抗不成!”
“官爷,官爷……”
“来人,将这小子带走。”
伴随着小郎君哭喊之声,一场生离已经上演,而一墙之隔的借宿这家,家中老翁正瑟瑟发抖,正在老妻地劝说下朝着厨房那儿的地窖准备去避一避。
奚云拿着火折子正好碰到两位老人,一问之下这才知道事情有多荒唐。
双王在照京城频繁争执,后来联手强迫照京后,局势反倒更加焦灼,皇城易守难攻,双王又起了争执,索性将除皇宫外的地盘一分为二,各自带兵收割。
百官也好百姓也好,都苦不堪言。
而随着双王麾下摩擦增加,明争暗斗流血牺牲那都是家常便饭。
甚至因着耗时良久,粮食供应不足,在城外安营扎寨的两军动了抢夺百姓粮食的心思,百姓自然不乐意,拼了性命反抗,生生又是数不清的人命。
总之——乱!
照京那边人手不足,是以后方就不得不强行征兵,都盼着自家王爷能够坐上皇位,到时候他们也好有个从龙之功,光宗耀祖,所以征兵手段愈发苛刻。
奚云没想到竟亲眼见到所谓的‘石壕吏’之惨像,一时之间气血翻涌,秋风萧瑟将火折子吹灭,徒余一缕朦胧月光,让人越发破不开心中迷障。
目送老翁夫妻颤巍巍离开,奚云就已听见官兵来敲这家房门,伴随着呼声喝气,那些人大有一种准备强闯的架势。
这般动静,卫十四和卫厌竟然都没有反应,奚云顿觉古怪,想着要不要去开门时,那去而复返的老妇拽住奚云胳膊,“小娘子,你也来悄悄躲着,千万别出声,免得让那些畜生瞧见……”
老妇哀叹一声,拄着拐杖晃悠悠走向大门,口中不时沙哑应声,免得那些人当真强闯。
就在奚云想着要不要翻墙时,心中还是纠结卫厌情况,索性攒着手心摸去卫厌所在。
房门轻易就被推开,奚云刚准备摸火折子时,就听见卫厌声音响起,“别动。”
窸窸窣窣地声音,听着动静像是卫厌在——更衣?
这人真有闲情雅致,借宿还讲究夜半更衣,奚云暗搓搓翻了个白眼,老老实实站桩。
不好!奚云微微凝神。
门外那些官兵强闯进来,甚至毫不顾忌将老妇推搡到踉跄倒地,粗声粗气质问道:“名簿上写得清清楚楚,你家还有个老头子,人呢?”
老妇嗫嚅着作答,“回,回官爷,老头子去了,家里穷连最便宜的棺材都买不起,只得草草挖了个坑,就那么埋了。”
领头官兵冷笑一声,“死得还真是时候,不过家中这模样,半点都不见办丧事的阵仗,便是你也没穿丧服,指不定就是诓骗我们的,来人,仔细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