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锦屏正侯在卫九姑娘卫蓉身侧,她那细腻的观察力用上了排场,是以卫蓉想吃什么,只消眼神扫过,锦屏就能送到面前。
卫蓉眼神都亮起来,甚至面颊红扑扑的,似是很惊喜的模样。
一旁留意到这一幕的卫三姑娘卫芙,则是满意至极。
先前蓉儿越发内敛,身旁奴仆伺候的怠慢,却也生生忍着,若非她遣梨花去打探,竟是不知堂堂卫家九姑娘竟受这般气。
是以,这些时日蓉儿身旁都是她清水坞的婢女,但无论如何,还是得有个可心之人才是。
如今看来,这锦屏很好。
就在刚撤膳不久,姐妹俩正准备去庭院里散散步,却在这时有仆从失了规矩奔来,被梨花走过去呵斥住,“莫不是天要塌了,你竟这般慌慌张张?”
仆从喘着粗气,行了一礼,匆忙忙说了内情。
很快,梨花神色一变,近前来道:“姑娘,九姑娘,方才这杭四来报说‘七公子回来了,但似是不良于行’。”
卫芙和卫蓉姐妹俩瞬间面色一紧,卫蓉更是双眼含泪,慌张不已。
“蓉儿莫怕,咱们先去瞧瞧什么情况,莫要自己吓自己。”
见姐妹俩相携离开,锦屏也忙在梨花示意下跟上去。
花厅人头攒动,女眷们都心神不宁地往外看去。
有人关心有人担忧也有人幸灾乐祸,好似一副人性的画卷。
锦屏将花厅内的陈设尽收眼底,带着观光旅游还不要门票的心态大开眼界,那双面蜀绣着山居图的座屏;那檀木打制的成套案几,便是墙角安置的花几镂空处也是鎏金了的。
随着一声‘七公子回来了’的声音,众目睽睽之下,有人推着轮椅逆光而来,后又是几个仆从合力,这才连人带轮椅给抬进来。
锦屏还在关注着案几上那天青色的透瓷茶盏,忽然身前方的人影一空,她便立刻摆出恭敬待命的姿势,顺便不动声色观望过去。
卫蓉泪眼朦胧的扑了过去,“啊啊~”
说不出话的人,便是心中悲苦也只能这般含糊表达。
作为卫蓉婢女的锦屏,自是要紧随其后,以防卫蓉伤心过度有个好歹。
轮椅上的人轻咳着,开口说话时都带着几分虚弱,“蓉儿莫哭,为兄这不是回来了么?”
这音色,莫名耳熟。
锦屏耳朵轻抖,当即借着搀扶卫蓉的机会,抬眼扫视过去,好险没愣在原地——卫,卫厌!
轮椅上的卫厌病恹恹的,唇色泛着些许惨白,安抚身侧卫蓉时眼底带着几分温柔,让人瞧着熟悉又陌生。
锦屏呼吸一滞,又顺势看向推着轮椅的身影。
很好,即便梳洗一新,却也还是那么黝黑的卫十四,正浑身肃杀地护在轮椅后方。
卫蓉颤巍巍伸手,却停在卫厌膝盖上方,未语泪先流。
如果她能开口,她必然能问出许多关心的话,可如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卫蓉不能说,不代表卫芙不能说。
卫芙扶起卫蓉,关切地看向卫厌,“七郎,回来就好,快快给长辈们请安。”
锦屏适时扶住卫蓉另一半,回到了席间,顺便在观众席吃瓜。
轮椅滑动,卫厌拱手见礼,轻咳过后恭敬的道:“七郎给祖母请安,见过母亲、二婶、三婶、四婶……十一婶。”
锦屏:不愧是大户人家,这儿媳妇就整整十一个,还不算随夫在外的那些。
上座的卫老夫人眼神复杂,“七郎回来的真是时候,恰好能赶上给你祖父烧二七纸。”
人死之后,从头七到七七,亲眷族人每七天都会上坟烧纸,最终则是百天纸和三年纸。
二七,则是棺椁下葬后第十四天的时候。
席间离卫老夫人近,且面盘圆润丰腴的妇人亲昵的道:“母亲说的是,七郎必是念着祖父之慈心,这才拖着不便的身子回来奔丧,也是孝感动天呢。”
“只是七郎,你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咳咳,七郎当初久寻一孤本,终于得到踪迹,然就在去寻那卖书人时遭了暗算昏迷,醒来时便到了山道丛林间,怀中揣着祖父所持的青鸟衔玉玉佩,七郎本想回家还给祖父,咳咳咳咳咳咳……”
锦屏:啧啧,装得跟真的似的。
撕心裂肺的咳嗽完毕,卫厌接着道:“谁知处处都是叫喊追杀七郎的人,甚至不听辩解,七郎自辨不得,更是被推下山崖,自此双腿尽废。”
锦屏留意到身前卫蓉早已泪流满面,忙又摸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心里头对卫厌的戏瘾嗤之以鼻。
这人拿起虐文人设来,还真是不顾亲人死活。
席间还有人拿着帕子拭泪,自是卫大夫人,眼下更是心如刀割的模样,“七郎定是吃了许多苦,也不知是什么歹人这般算计,七郎放心,既然你回家来,咱们便是寻便良医,也要将你治好。”
“多谢母亲好意,然七郎双腿筋脉尽断,已无力回天。”
卫厌神色黯然,再不复昔年桀骜和张扬,像是被无尽浓墨沾染,再也回不去昔年的人杰之姿。
满座女眷们各怀心思,甚至锦屏都留意到哪身侧不知是哪房夫人,听见卫大夫人啜泣同情的话语时,面上那丝不屑和讥讽。
只是不知,这神情是针对卫厌的,还是对上座的卫大夫人?
卫厌告退时,卫蓉也起身告退,锦屏陪着卫蓉离开那花厅,心里的疑惑还没得到解答,倒是卫蓉已经赶到轮椅旁,一脸心疼地拉着卫厌衣袖。
无声胜有声。
不远处有座观景水榭,兄妹俩移步去那边说话,卫蓉更是亲自推着轮椅,根本不愿意假手卫十四。
于是没活干的卫十四便与锦屏侯在水榭入口处。
锦屏磨了磨牙,眼神仍看着正前方,开口就是拷问,“卫十四,我猫呢?”
要是敢让我听到踏雪被寄养,信不信我立刻闹个天翻地覆!
卫十四浑身一僵,嘴巴小幅度动了动,却声如蚊蝇,锦屏根本没听清,却在这时水榭里传来脚步声,锦屏立马摆出敬业态度。
“蓉儿,你便辛苦一趟,替七哥去催促丧服置办,让卫十四跟你去吧,有他在,事情也好办一些。”
卫蓉带走了卫十四,清风徐来,剩下的两个人气氛却更加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