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人百性。
有人如锦屏这般恨铁不成钢,有人如卫大夫人那般松了口气,也有人如卫忱般嫉妒成狂。
而卫覃明则是悠悠问道:“不后悔?”
没人看见的地方,卫厌极力握住手心,他如何能不后悔,明明费尽心思筹谋的一切,眼看就要水到渠成,偏偏要亲口拒绝。
若是双王没有派出来使,卫厌早就毫不犹豫会应下族长之位。
前世,今生,成为卫氏之主,将嫡系狠狠踩在脚下,这是卫厌的心魔,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可命数就是这么神奇。
卫厌清楚得很,历来有三类人最能识相看骨。
一为公门中人,譬如刑部譬如仵作;
一为行伍中人,譬如斥候譬如武将。
一为民间术士,自有识人辨骨之门道。
而今日前来的清河王麾下轻车都尉冯肆,便是极有名的‘慧眼’,从仵作步步高升,直至成为轻车都尉,靠得便是识人辨骨,屡次帮助清河王拔出旁人的暗棋,可谓是凭本事吃饭。
卫厌不敢赌,如今他是‘残废’之身,比不得闻人宴时身体康健。
但闻人宴和卫厌的身形是做不得假的,即便穿衣风格大有不同,可对于冯肆来说,很容易就被留意到。
卫厌额头微微沁汗,若是他此时承下新族长之位,那么闻人宴这个捏造的身份又该何去何从,做戏做全套,这段时间他费尽心思筹谋,却还是百密一疏。
思及此,卫厌再度咳嗽着摇头,“回祖父,咳咳,孙儿不悔。”
气得锦屏都差点蹦起来:好你个卫厌,这个时候你玩什么‘谦虚’,好端端继任家主,开始大权独揽,然后寻个时机让腿疾慢慢治愈,到时候更是顺风顺水,不香吗?
卫蓉却神情低落,在她看来,七哥不愿意承继家主位,还是自卑于腿疾。
眼看又陷入死局,卫大爷再度一扫阴霾,目光灼灼地看着上座,颇有一种毛遂自荐的热络和希冀。
哪知卫覃明理都不理,继而又道:“那么敢问在座宾客,诸位觉得我卫氏子弟里,何人堪为族长之重任?”
座间仿佛被班主任点名,鸦雀无声。
锦屏看了看先前砸玉佩的那萩老,想来萩老和卫老族长的关系,必然能瞧见什么端倪的,只是萩老神色如常,竟还捏着筷子吃起来桌上的糕饼,头也不见抬的那种。
卫覃明:“怎么,诸位身为我卫氏门人,亲朋故交,却也不愿如实推举么?”
锦屏摸了摸饿扁的肚子,索性麻溜起身,用背诵课文的嗓门道:“老族长,小女有个人选……”
卫蓉冷不丁瞧见身旁人起身,简直又惊又燥, 忙伸手去拽锦屏。
这个时候众位族老都没出头,你倒是胆子很大,方才还劝我不要较真,怎么你竟然这般踊跃?
见此,卫覃明朗声笑了笑,抬手道:“小姑娘瞧着眼生,不知是谁家女眷,又要举荐何人?”
“小女锦屏,承蒙九姑娘高看应邀做客卫家已有月余,小女家世不显也并不知什么大道理,但听得懂人话,方才关于族长继任的三个条件,小女都听得明明白白,所举荐之人也悉数符合。”
一句话,让全场为我沸腾。
众人交头接耳时,卫大爷绷不住了,扭头就泼冷水,“小姑娘好大的口气,若是所说不符三规,又当如何?”
锦屏眉眼弯弯,“卫大爷您谦虚了,有您在这儿,便是小女举荐之人不符合,也不过是半斤八两,重在参与嘛。”
对面的卫厌忍不住掩面遮笑,好一个‘重在参与’,简直就是明晃晃点出来——方才父亲肖想族长位未果的事实。
堂堂卫大爷,竟被一个小姑娘损了颜面,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卫大爷嘴唇哆嗦,正要说些什么时,锦屏先一步快人快嘴道:“卫大爷您是长辈,小女还是孩子,您大人大量,可千万别和小女计较。”
卫大爷脸都憋成紫色了,刚刚赶来的雀姑忙摸向针包,这要是被气撅过去,得赶紧行针放血的,说不好就会风瘫。
锦屏扭头,对着上座卫覃明福身,规规矩矩的道:“小女举荐之人也在席中,便是卫家三姑娘卫芙。”
满座哗然,均是不可置信。
便是卫芙自己都难掩惊愕,看向锦屏所在。
卫覃明不愧是老狐狸,当下引了一杯酒道:“很好,既然这位锦屏小姑娘已有举荐之人,那么诸位也别藏着掖着,都说说看什么想法?”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众人开始沸腾。
有卫氏族老怒道:“小姑娘,你可莫要胡言乱语,我堂堂卫氏族长,怎可是位女子?”
锦屏丝毫不慌,“敢问这位老先生,为何不能是女子?”
“身为女子,就该恪守本分,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怎可抛头露面,又怎可继任族长之重任,简直胡闹!”
“本分,何为本分,何人定下的本分?”锦屏神色平静,“世说女子就该相夫教子,但儿郎行差踏错,又会说‘子不教父之过’,可见这相夫教子本就有纰漏,最全乎的该是夫妻和睦,共同教子。”
“再说女子侍奉公婆,可大孝治国的云沧,不还有‘女婿如半子’之说。”
“公婆病了女子侍奉是应该,那岳父岳母病了女婿侍奉也很应该,不然就是不孝!”
“再者,不论是老先生还是在座所有人,甚至这世间的王侯将相贩夫走卒,都是女子孕育而出,如今你们却口口声声瞧不起女子,诸位的亲娘祖母可都是女子,这么算起来,还是不孝!”
那吹胡子瞪眼的卫氏族老脸红脖子粗,手指颤抖着指向锦屏所在。
憋了半天才来一句,“你,你,你……”
锦屏优雅福身,乖巧抬眼,“老先生慢慢说,小女最能听懂人话。”
卫厌好悬没笑出声来。
此言一出,倘若那族老说得不中听,锦屏只需无辜表示‘听不懂’,自然就是那族老说得不是人话。
便是那双王来使都‘噗呲’笑出声来,他们这些武将最不耐烦文人之间的磨叽,这小姑娘嘴皮子伶俐,倒是个干脆的。
那族老喉头惺甜,竟是有血从嘴角蔓延,若非极力掩饰,喷出来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