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久远,卫厌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朦胧。
少时他天赋异禀,兄弟们苦学许久的功课,他看一遍就能熟记于心,大哥心中记恨面上却和善无比,见天为他带食盒。
毕竟是自家兄弟,小卫厌接受了大哥好意,兄弟俩越发关系亲近。
可就在某一天,在庭院里用膳的卫厌浑身乏力,却见面前大哥露出嘲讽的真面目,不止如此,大哥还派人将他扔到荒园角落,任由那盘踞着的野猫开始磨爪嘶吼。
那可真是场噩梦。
小卫厌咬破舌尖,在群猫围攻下,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爬到树杈上,待天亮被发现后便陷入梦魇,差点就挺不过去。
恐惧,绝望,心死。
在见识了人心险恶下的小卫厌,就连做梦都是长着大哥嘴脸的野猫,正作势要撕咬他。
从那以后,猫便是卫厌最害怕之物。
卫厌从回忆中抽离时,正听见卫覃明在质问卫忱,“大郎,祖父问你,你有没有给七郎院子放猫?”
卫忱嘴唇颤抖,想要否认舌头却不听使唤,那是多少年来祖父威压的震慑,让人怕到骨子里。
“祖,祖,祖,祖父……”
卫覃明失望地退开来,“大郎,你心胸狭隘不择手段,甚至屡屡加害手足,可惜,真得很可惜!”
卫忱急忙摇头,膝行上前,“祖父,祖父不是那样的,想是七郎明玕院下人不足,照顾不周,这才使得野猫盘踞,不关孙儿的事。”
“是吗?”卫覃明更加失望,拍了拍手,“大郎看看,是谁来了?”
自有膀大腰圆的护院拖着两血人到门口,卫忱下意识回望,顿时瞪大了眼睛,“卫一,卫二!”
两血人正是卫忱仆从卫一和卫二,眼下正气若游丝,被护院强行按压脊骨后,疼得闷哼出声,浑身激灵着短暂清醒。
不等卫忱悲伤蔓延,护院已经禀报起来,“老族长,卫一卫二已经招了,那些野猫是寻了外院管家运回来的,正是大公子的吩咐,大公子原话是‘想看看七公子会不会被野猫吓死’。”
护院的话,让卫忱陡然变脸。
恼怒地瞪向卫一卫二,没想到他竟是功亏一篑,败在了这两个贱奴身上。
卫覃明再度道:“大郎,你可有话说?”
说,说什么呢?
卫忱见希望破灭,破罐子破摔地道:“祖父不必试探了,一切都是孙儿做的,父亲说得对,都怪七郎压了孙儿风头,明明我才是嫡长孙,凭什么让一个庶子处处碾压。”
“倘若我不想法子杀杀七郎风头,只怕终有一日,这卫家再无我嫡系一脉的立足之地。”
“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卫忱是那样理直气壮,厌恶地看向卫厌,“我只恨棋差一招,否则今日这家祠之中,便会多个牌位,而不是事情败露,被祖父您伪君子一样的问责。”
卫芙忍不住道:“大哥慎言!”
“慎言?”卫忱却像是受了症似的,“三妹,你都是新族长了,还这么瞻前顾后的可不好,谁人不知祖父身上的青鸟衔玉之珍贵,怎么偏偏那天我去偷时,那般轻而易举。”
“难道不是祖父您故意为之么?”
卫忱难得如此大胆,仰视着气势威严的卫覃明,虽然心虚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
“祖父,您不也是想着试探一下卫家子弟,看看这出风波之后,谁会脱颖而出,只是可惜您输了,七郎成了废人,族长之位落到了三妹一个姑娘身上,论说起来您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啪’地一巴掌,卫覃明出手打得卫忱偏过头去,嘴角挂血狼狈不堪。
外面花好月圆夜,有攀援植物静静趴在墙边,远远瞧去像是裂缝一般。
卫覃明终于下了决定,“谋害七郎之事,大郎身为主谋当罚,但你们夫妻倆也逃不脱干系。”
就在卫芙提心吊胆之际,却见祖父扭头看向轮椅所在,询问卫厌,“七郎,你毕竟无辜受累,不如你说说看,怎么处置为好?”
卫芙暗暗咬住嘴唇,七郎对于父母和大哥,是有深浓恨意的。
万一。
卫厌低眉道:“祖父处事公允,七郎不敢置喙。”
“但说无妨。”
卫厌思忖,“既如此,七郎便实话实说,七郎只要一物便可恩怨尽消。”
“何物?”
“夫妻和母亲的和离书,七郎要亲自保管,以防不测。”
方才还庆幸逃过一劫的卫大夫人,顿时双目无神地瘫软在地,七郎拿着和离书,岂不是等于拿捏着她夫妻二人的命脉,尤其是她的?
她早该想到的,卫厌这个心思深沉的庶子,能是什么好人呢?
烛影落在明暗不定的卫覃明侧颜,卫大夫人终究是听见了一声‘好’字。
就像是惊堂木拍下的那一瞬,一切尘埃落定。
新出炉的和离书还散发着墨香,上面卫大爷和卫大夫人的签名手印俱全,即是说只要宣之于众,那么两人将不再是夫妻。
卫厌缓缓收好,温声道:“看在三姐的面子上,若是七郎安好,那么父亲和母亲自可安稳过日子,免得卫家内乱。”
轮椅声渐远,卫忱竟是长舒一口气,方才不知为何卫厌没叫他,但不论如何他逃过一劫,也是幸事。
谁知卫忱高兴的太早。
待一觉醒来,卫忱便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只见他身处一处幽暗脏乱的巷子墙角,不远处还有阵阵尿骚味,让人浑身不适。
而等卫忱摸遍全身,也不见首饰钱袋,甚至附庸风雅的折扇也没了踪影,只有断指的手套还不离不弃。
卫忱闯到街上想要问话,可嗓子却是死活不出声——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清水坞。
卫芙在桌前提笔,抽空对着对面书桌的锦屏道:“大哥毕竟作恶,七弟不说不代表不用受过,可若一味家法惩罚终究治标不治本,我便建议祖父换个法子,让大哥暂卸卫氏子弟名头,好好去体会人间百态。”
锦屏:好家伙,卫三姑娘竟然来了一招‘变形计’。
佩服,佩服。
明玕院里。
卫厌捏着清河王给闻人宴的密信,陷入沉思。
卫十四从院外回来,近身低语,“公子,卫一卫二没熬过去,已经被送去乱葬岗,至于卫大公子,要不要咱们给他安排一些磨难?”
卫厌回过神来,冷声吩咐,“安排几只恶犬,务必啃食干净那两幅尸身,权当是给尸骨无存的十三报仇雪恨!”
“至于卫忱,咱们暂且顾不上,眼下要紧的还是这密信,清河王要见闻人宴,咱们得早做布置,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