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所指何人,请恕七郎愚钝。”卫厌一脸真诚,甚至示意卫十四推他靠近石桌,亲自抬手斟茶。
茶水被卫十四恭敬递到卫舒月面前,卫舒月却懒得瞧看一眼。
卫舒月素来不喜这卫七郎,毕竟一母同胞的弟弟也好,弟弟子嗣也好,竟通通都比不上一个庶出的卫七郎有才华,满打满算,倒是卫芙那个丫头能堪堪一比。
这样天纵奇才,六艺精绝的卫厌,简直就是卫舒月的眼中钉。
好在如今他废人一个,对哥哥和侄子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卫舒月嘲讽,“七郎惯会装傻,好,姑母且就告诉你,恒娘就是方才进来此地的卓家姑娘闺名,人家姑娘好心好意来看你,你竟不知礼数周全,那般不给人家姑娘面子。”
“姑母此言差矣,那卓姑娘即是上门探望,却怎可孤身一人,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于卓姑娘清誉有损,七郎不敢留客,也是为卓姑娘着想。”
“是,你卫七郎惯会打机锋,”卫舒月仍旧不满,“只是姑母问你,关于卓姑娘贴身婢女受辱,动手的还是蓉丫头身边人,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卫厌仔细收好怀中书册,温声道:“姑母怕是问错人了,事涉蓉儿身边人,我一个人外男怎好越矩,传出去,只怕外人都会笑话卫家没规没矩。”
“哼,你还真是跟那没良心的芙儿一模一样,姑母今儿来便是要告诉你,无论如何,那贱婢锦屏必须给恒娘和她那丫鬟赔礼道歉,否则别怪姑母不留情面。”
“别忘了,蓉丫头也不小了,过两年就该相看人家,这可是事关终身的大事,若是稍有差池,那就是万劫不复。”
卫舒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卫厌,懒得再白费口舌,只利落起身留下一句,“你打小就是个好哥哥,想来为了蓉丫头的幸福定会拼尽全力,姑母给你两日期限,你好好掂量吧。”
就在卫舒月走了三五步时,身后传来卫厌呼唤‘姑母’,卫舒月心中一喜,特地转身过去,“怎么了?”
“您的软垫忘带走。”卫厌抬手指了指石椅所在,云淡风轻。
气得卫舒月扭头离开,“扔了就是。”
院门再度关上,卫厌眼底风暴已酝酿。
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书册,仿佛是在掐着那卫舒月的脖子般用力,这就是他为何要争族长之位的缘由,身为庶出永远都被瞧不起,永远都被掌控和压迫。
他不甘心。
明明是血脉至亲,可在父亲姑母甚至大哥他们的眼里,他连下人都不如,他支配仰人鼻息,隐匿苟且。
卫十四收拾着茶盘,却在这时院门又被敲响。
怎么还来?
卫十四捏着茶盏的手一紧,好悬没捏碎了去,等到怀着戒备打开院门后,就被来人怨念的眼神锁定,顿时心虚让开道。
还算识相。
锦屏收回眼神,规规矩矩地行礼请示,“在下锦屏,因受茉莉救命之恩,前来收拾一些茉莉衣物带去药庐,还望小哥行个方便。”
卫十四头皮一紧,正想解释什么时,锦屏已经跨进门槛里。
说起来,这明杆院还是锦屏头回来,从一进去两旁就是林立翠竹,显得幽静却又单调。
庭院石桌旁,轮椅上的卫厌满脸杀气,甚至都冲淡了几分锦屏的怨气。
这人好端端的,怎么这幅模样?
锦屏伸手就从怀中摸出糖块,精准投喂到卫厌嘴边,“张嘴。”
许是大半年相处的默契,卫厌紧抿的薄唇利索微张开来,那甘甜滋味蔓延开来时,卫厌也猛然回过神,“你怎么来了?”
锦屏正好口渴,熟门熟路去摸石桌上茶盏,自给自足捣鼓了一杯灌下,这才得空道:“托您的福,眼下欠了人情债,说不好还会是人命债,自然是过来补偿的。”
卫厌:“……”
锦屏也懒得跟他多说,看向卫十四,“茉莉住在何处,带我过去。”
卫十四解释起来,“茉莉不住在明杆院里,同外院奴婢们住在一处。”
锦屏眯了眯眼,“你刚才怎么不说?”
方五姑娘您也没给机会啊,二话不说就进门来,卫十四简直有理说不出。
左右来都来了,锦屏一屁股坐到那团垫上歇脚,顺带瞪着卫厌报怨,“你说说,我是来照顾你妹妹的,不是进来逢凶化吉的,我告诉你卫厌,再有下次我跟你没完!”
卫厌还含着糖块,懒洋洋地眯了眯眼,活像只晒太阳的猫儿。
等等,锦屏想起来了,“卫厌,我猫呢,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要是再不见见踏雪,到时候就该生分了。”
说到踏雪,卫厌也好卫十四也好,都忽然神情不对劲起来,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甚至有些嘴角抽搐的古怪,看得锦屏狐疑不已。
“你们两打什么哑谜呢,是不是把踏雪弄丢了?”
卫十四脑袋埋了下去,强忍笑意不语。
卫厌则是整理着措辞,慢悠悠道:“踏雪,不大好。”
“什么,是不是生病了,还是想我想得不吃不喝,卫厌你别光顾着笑啊,你倒是说说踏雪到底怎么了?”
就在锦屏急得追问时,卫厌一手捏着椅子扶手道:“踏雪它不知怎得捅了马蜂窝,你也知道它还是个幼猫,腿脚也不甚灵光,就被叮得有些肿。”
‘噗~’卫十四忍不住了,愣是笑出了声。
锦屏还是有些不信,“能有多肿?”
“卫十四,笔墨伺候。”
卫厌提笔蘸墨,素白宣纸上跃然一只奇形怪状的踏雪。
似像非像,滑稽可笑。
锦屏看一眼都没崩住,不是她笑点低,而是踏雪它,它它它它它鼻子肿得足半个脑袋大, 爪子也肿得跟馒头似的,活像个猪咪。
不行,忍不住了。
锦屏咬着牙肩膀颤抖起来,一想到活灵活现的踏雪是这模样,虽然凄惨但着实好笑,她就憋不住给笑出了声。
便是卫厌都生了笑意,笔尖墨渍滴在衣袖上也浑然未决。
院子里先前凝重气氛一扫而空,便是随处可见的翠竹都鲜亮了几分,清风徐徐吹来了秋日的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