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过血的皇城仍是那般气派巍峨。
大雪足足下了两天两夜，将红墙碧瓦都遮得严严实实。
第三天雪消化水，宫人们被支使着清洗石阶宫道，将血色融化在木桶的水纹里，那些拼杀终结的性命，最后一丝痕迹也被抹去。
自那天陈安王兵败被伏足足过去了三天，现下整个皇城守卫都被镇西侯接手，残余的禁军和将士查清身份后，重新编排后登记造册，已经逐渐开始上值。
卫十四手执宫令，亲自架着那寻常无比的马车朝着宫道而去。
而负责镇守宫门的禁卫目送着马车远去，在属下好奇的询问里，高深应道：“有些事，你不该过问的千万别瞎打听。”
“在这宫里，嘴巴紧点才有活路。”
说得那属下不由缩紧了脖子。
勤政殿内，尚且有性命上朝的百官也难得聚首，先前双王之乱，百官中有些称病闭府，有些则是不得不站队，但不论如何，大家都是劫后余生。
只是任是百官运筹帷幄，却也万万想不到，最后的赢家不是陈安王也不是清河王，而是镇西侯。
文官们不由得心中不安，这镇西侯是偏武的皇子，若是为王执政后，岂非偃文修武？
武将们则是老怀欣慰。
此番照京之乱，若非先前峯王无德，将众人兵权都给卸下，又在南巡时带走诸多禁军兵力，否则何至于落到孤城境地。
但不论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新君继位。
可随着数到身影的入殿，百官们也愣住了，有些弄不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
被放在轮椅上推进来的陈安王，板着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只有在看向王位的时候还是那般贪婪；
清河王倒是走进来的，不过瞧着情况不大好，面色惨白浑浑噩噩，再无先前的嚣张狂妄；
等镇西侯阔步进来时，百官忙拱手相迎，“恭迎镇西侯！”
镇西侯却不曾径直登上王位，而是站在前列面朝着殿门道：“诸位大臣怎么只看得见本侯，却瞧不见两位王兄？”
百官们也不敢再犹豫，齐齐开始找补地行礼问候清河王和陈安王。
镇西侯定定看着殿门外，百官也只能默默陪站，心里都在嘀咕这镇西侯在等谁？
那道清隽的身影出现时，镇西侯同百官齐齐行注目礼，吓得来人不由地撤回迈进门槛的腿脚，越发不太想入殿去。
还是镇西侯率先道：“回来了，十六弟，诸位大臣还不见过永宁王？”
一语惊醒殿内众人。
百官眼神恍然，更是没想到来人就是在玄清观修行，且失踪许久的十六皇子，不过如此时机，十六皇子归来，弄不是这王位有什么变数？
清河王和陈安王眼帘颤抖，纷纷不可置信。
甚至两人还复杂地看着镇西侯，这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好好的王位竟然要拱手让人？
而勤政殿外的长阶下，马车被调转方向，卫十四侧身对着马车中人道：“四姑娘莫急，接下来咱们就是去看五姑娘了。”
马车里传来柔柔道谢声。
永和宫里一片宁静，伺候的宫女们都不敢呼吸重了，生怕叨扰了殿内的贵人。
整个御医院半数的御医都被请到了偏殿，每隔一个时辰就轮流为病人请脉。
宫女们端着汤药退下，走到花园道上时也忍不住嘀咕起来。
有人说那病人是乐阳郡主。
可有人却否认，守在病人床畔的才是真正的镇西侯嫡女乐阳郡主，至于生病的那姑娘，应当是郡主的婢女，听说先前陈安王欲劫持郡主，是那叫做云儿的婢女以假乱真，这才免了乐阳郡主遭劫。
只是可惜这云儿姑娘当时被陈安王悬颈，又是受伤又是寒气入体，昏迷至今也不见醒转。
可众人难免羡慕，那云儿姑娘身边又是乐阳郡主，又是闻人道长的，当真是福气不浅。
而众位宫女迎面的两道身影脚步微顿，神色各异。
卫十四心虚得很，当初公子不得不留下方五姑娘同清河王部下做戏，谁曾想这数月不见，再相逢那五姑娘竟是生死未卜。
即便是再忠心不二的卫十四，也忍不住觉得自家公子做事不厚道。
卫十四也不敢再耽搁，连忙带着身后之人朝着正殿而去。
殿外通禀过后，很快重帘便被挑起，出来相迎之人，正是带着面具化身闻人宴的卫厌。
“方四姑娘。”卫厌没有摘下面具，却没有掩饰声色，一句问候里夹杂着浓烈的歉意。
方奚河深深看了眼卫厌的面具，径直抬手掀帘而入，那般最注重规矩礼节的方四姑娘，难得有了脾气！
珠帘翠幕后，那金枕软塌上闭目不醒的身影映入眼帘。
方奚河便再也掩饰不住泪意，踉跄着扑了上去，颤抖地握住榻上人的手，哽咽地呼唤道：“小，小妹，小妹你醒醒，我是四姐，我是四姐啊。”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方奚河心疼地泣不成声，只断断续续地呼唤着奚云。
这般模样，也着实让原本守在榻旁的乐阳郡主怔住，可看到方奚河那眉眼后，乐阳郡主喃喃道：“你，你和云儿姐姐长得很像。”
方奚河沉浸在目睹亲妹妹生死未卜里，整个人都是酸楚的，无暇顾及旁人的话。
还是卫厌追随而来，示意乐阳郡主移步说话，将此处留给久别重逢的姐妹俩。
乐阳郡主走到偏殿里，恍然道：“闻人道长，那位一进来就痛哭的姑娘，长得和云儿姐姐很像啊，她们是……”
卫厌心不在焉，再说他心中还憋着气呢。
先前镇西侯明明说‘留人做客’，可转头做客的受伤昏迷，这帐自是要算到陈安王头上，可疏于防守的镇西侯府也有半数责任。
倒是卫十四及时禀报道：“回郡主的话，云儿姑娘本姓方，与入殿探望的姑娘为双生姐妹，此番云儿姑娘以身犯险，如今又昏迷不醒，道长只得出此下策，未能提前通禀郡主，还望郡主海涵。”
乐阳郡主懂事地摇头，“云儿姐姐三番两次救我，无论什么法子，我都只希望云儿姐姐快快醒来。”
内殿。
奚云似乎伸出混沌，伸手不见五指。
她安静地沉睡在这处天地里，直到不知何处传来阵阵呼唤，“小妹，小妹，”伴随着手上的冰凉触感，让人无限眷恋。
是四姐的声音。
奚云终于意识回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