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云的声音清楚的传来。
“你逃避着你的责任,逃避着你的真心,逃避着去做真实的你,可你忘了,你是有血有肉的凡胎,不是清心寡欲的神像。”
“无论是当初在无量观外初见的你,还是后来在宫中重逢的你,青玄,永宁王殿下,你总是改不了逃避的本性。”
“你总说你是道士,好,我问你,你的三清祖师教过你什么是‘政通人和’,什么是‘家国天下’,什么是‘天地生民’?”
空气似乎都凝固起来。
想也不用想,奚云给了永宁王回应的时间,可对方仍旧保持沉默。
奚云又道:“你看见的,你的兄长镇西侯跋涉千里回京,平定乱局之后匆匆带兵折回,就是为了镇守西疆防线,护卫云沧安宁。”
“还有被你们强行推上摄政王之位的卫厌,又是掺和到皇家之争里,又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撑住朝堂和照京,除朝堂蠹虫,去寻海晏河清。”
“而你永宁王,你做了什么?”
“你穿着道袍招摇过市,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你是皇子,但你也是个道士,什么国事家事天下事,你事事都不愿关心,可是你大错特错,你是道士,但你是个皇子。”
“我要是三清祖师,我就一拂尘把你甩飞了去,连红尘都不曾参透,又怎么清心寡欲去隐世修道?”
在冯姑姑嘴角抽搐里,奚云果断转身离开,胭脂色的鹤氅像是一团火,所经之处都被点燃照亮。
而二楼处的卫芙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鼓掌叫好去。
底下迟迟没了动静,卫厌想到勤政殿里的百官,便抬手比划之后先一步离去。
留下卫芙悠悠然感慨起来。
“胆小鬼。”
“胆小鬼。”奚云也忍不住吐槽道。
方才她还想跟青玄说说四姐呢,可还是极力忍住了,四姐又温柔又善良,还分得清大是大非,简直能甩某些人十条街。
冯姑姑满肚子的劝谏没有说出口,只能憋得不上不下。
午膳过后,奚云正在抱着踏雪补觉时,冯姑姑入殿来。
踏雪机警,喵喵叫着,任是冯姑姑比划制止也无用。
奚云也醒了过来,轻轻拍着踏雪脑门道:“冯姑姑,怎么了?”
“姑娘,永宁王殿下出宫了,说是回玄清观闭关,归期不定。”
奚云撸猫的手高高抬起,却迟迟没有放下,急得踏雪按捺不住,主动去挨挨蹭蹭求摸摸。
没想到她白费一通口舌,奚云感慨过后便懒洋洋道:“好一个归期不定,他的家反倒要我们这些外人守着,真稀奇。”
玉瓶中的腊梅盛放着,奚云忽然想起一件事,抬眼看向冯姑姑。
“冯姑姑,你的月钱是宫里头发的,还是镇西侯府?”
冯姑姑愣了愣,如实道:“自是镇西侯府,何况奴婢这些年伺候郡主,手中赏赐颇丰,无论是西疆还是照京,都是有田产铺子的。”
奚云点头,反手指着自己,“那,那我的月钱是宫里头发,还是镇西侯府?”
“这……”
冯姑姑犯了难。
“我不会,没有月钱吧?”奚云顿时就坐端正了,这怎么能让人白干呢?
冯姑姑忙解释道:“姑娘安心,您可是镇西侯爷定下的准王后,等到入主中宫后,不说陪嫁那些,月钱自是最可观的。”
奚云瞪大了眼睛,她拒绝画饼。
不行,越想越气,当初在卫家做奴婢时,还有月钱呢,虽然被扣光了,但至少很有被尊重的感觉,这还是堂堂云沧国的皇宫呢,她活得还不如个宫女。
奚云摸着笔墨奋笔疾书,而后折起来放入信封中,“璃儿,去勤政殿,交给摄政王,让他务必亲启务必回信。”
同时天涯沦落人,我倒要看看你卫厌什么待遇。
璃儿化身信鸽,等到书信被送到摄政王手中时,璃儿保证她听见了隐忍的笑声,只是碍于宫中规矩,不敢贸然抬头。
卫厌看着信上颇为潦草的字迹,写信之人越写越生气,甚至还在最后画了个简笔小人,脑门上正在冒火的那种有趣。
于是卫厌提笔,果断回信一封。
璃儿恭敬告退后,卫厌手抚额头,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
护卫一旁的卫十四翻了个白眼。
用族长卫三姑娘的话说,“真稀奇,明明就在皇宫之中,偏偏见天有事儿都是用书信通话,愣是将咫尺化作了天涯。”
卫厌没忍住,提笔在宣纸上描摹着奚云落款的简笔小人。
别说,虽说时下画技将就形神结合,或有写意派的潇洒,或有工笔之白描,然如这般小人儿的简笔画,倒是罕见至极。
卫十四没忍住,捧着茶盏放下,“公子,诸位大臣还在偏殿候着呢。”
卫厌轻咳两声,将书信原封收好,放在一旁匣子里,做出严谨认真模样,开始翻看一应折子。
只是那眉眼神情再无之前的烦躁,倒是松快了许多。
卫十四心道,不愧是奚云姑娘。
与此同时,奚云捏着回信的手微微颤抖,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不对呐,冯姑姑心中嘀咕,先前云儿姑娘还眉眼弯弯的,怎么忽然就变脸了。
奚云也不想啊,卫厌这个讨厌的,回信当头一句就是‘卫某并无月银’,可转口就是‘只有俸禄’。
这还不算,人家特别云淡风轻的表示‘因摄政王暂代国政,先例虽无,但折中于君和王侯之俸禄间’。
“万两……还不算禄粟和绫罗。”
奚云大喘着气,忽然愤愤磨牙,一股脑躺在了榻上,神情木然的道:“冯姑姑,我累了,从今天起什么出了吃饭睡觉,什么事情都别来烦我。”
冯姑姑有心劝劝,却听见奚云哼哼着什么。
“我为郡主卖过命,我为侯府洒过血,我为后宫熬过夜,我为灾民出过钱……到头来,我是最一穷二白的,我要罢工,我要罢工!”
冯姑姑:“……”
姑娘难得这么孩子气,罢了罢了,就先让她发发脾气,总不能一直憋着。
转过头,冯姑姑便就此事写密信,派人快马加鞭送至西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