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让和一程一直在后院里练剑,不知道三公主是什么时候走的,到了晚上用晚膳的时候,承让让一程去了云一那里打探情况,说好如果一成一炷香之内没有回来,承让就先去吃饭,但是一程刚去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回来了。
承让低声问了一句:“三公主还没有走吗?”
一程摇了摇头说:“三公主走了,但是丞相大人说让你去前边儿。”
承让心里咯噔一声,按照白天发生的事情,承让估计自己要挨骂了,磨磨蹭蹭的不愿意去,还试探性的问了一程:“丞相大人看起来心情怎么样啊?有没有很生气或者有什么异常吗?”
一程皱着眉毛回忆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好像没有白日连那么生气了,但是脸色还是很不好,反正你伺候的时候尽量谨言慎行就对了。”
承让点了点头,心情更沉重了,承让去到前厅时候,云一正在埋着头吃饭,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承让突然觉得很尴尬,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过来了?还是自己要吱个声,纠结了半天,承让清了清嗓子:“听说大人找我啊?”
云一吃饭的动作停了停,但也没有说话,气氛突然变得沉默又尴尬,承让抿了抿嘴角,不再说话,云一放下碗低声道:“今天晚上还要你去办个事儿。”
承让听见这个话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剑,该来的都要来……承让无端的紧张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然后慢慢的开口:“属下谨遵大人吩咐。”
云一用余光瞥了她一眼:“今天我向三公主打探了皇帝处置护国将军儿子的事情,他儿子虽然纵马毁了长街不假,也踢伤了人,但是护国将军处理的及时,被踢伤的那个人伤势不重,护国将军不仅赔了钱财,还派了府上的医师去治疗,皇帝只罚了护国将军三个月的俸禄,将他儿子禁了足。”
承让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所以丞相大人的意思是想让皇帝罚的再狠一点,还是怎么样?”
云一擦了擦手将一张半大的路线图交到她手上,漫不经心道:“你今天潜入护国将军的府上,把皇帝赐给他儿子的那匹马杀了吧。”
承让愣了片刻,又杀马???怎么她就跟杀马一直过不去了呢?
云一低声道:“护国将军的儿子性子也比较骄纵,对于被皇帝禁足一事,心中颇为不满,几次在府上言语埋怨。”
承让愣了愣:“你怎么知道他几次在府上言语埋怨?”
云一不动声色的白了她一眼,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那肯定就是在护国将军府上有人了……承让用余光环视了一圈儿,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你就不怕丞相府上也有他们的人吗?”
云一冷笑了一声:“他们派过来的人早死干净了,现在跟他们接线的是我的人冒充的他们的人。”
承让默默地收回了视线,没有再说话,云一起了身,承让跟在他身后问了一句:“我什么时候出发去护国将军府呢?”
云一站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繁星点点的深夜,缓缓吐出一口白气,低声道:“子时。”
承让点了点头,其实承让觉得还有更两全的办法,那就是把护国将军儿子伤的那个人,办法让他的伤势更重一些,她想得到,云一肯定也能想得到,但是他却没有这样做,究其缘由,承让不敢把善良这顶帽子扣在云一头上,但是她跟着云一到现在也没有见云一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由此可见云一也不是完全很绝之人,承让勾了勾唇角,云一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承让,如果你身上真的有江湖上想要的东西,你会给他们吗?”
承让愣了愣,很认真的想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反问云一道:“想在我身上拿东西的人和伤我父母的是同一个人,丞相大人难道忘了吗?”云一没有说话,承让继续说道:“我承认再没有骨气,也不会把我父母留给我的东西交给一个我的屠我双亲仇人吧。”承让缓缓叹了一口气:“有可能我父母留给我的,是保命的东西呢。”
云一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承让,承让觉得这个眼神饱含了深意,但是承让实在是读不懂,两个人对视了片刻,云一问了一句:“承让,你恨我吗?”
承让被这一个问题问的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沉默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你可知,我曾经无数个夜晚在梦里手刃你师父黄风,我亲眼目睹了你师父杀我双亲,那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噩梦,我怎能不恨?”
“我有的时候在想,如果我的父母还活着,可能我们一家人会在那个小城里摆个算命的摊子,也或者是扛着摊子走遍整个江湖,起码我还有父母护着,但是也好过我在这刀尖上舔血活命……”
云一看着她嘴唇颤了颤,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喉头哽咽了一下,是啊,她怎么能不恨……
承让突然抬起眼睛看他,话锋一转:“但是云一,我不恨你,并没有被恨意冲昏头脑,我知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当初虽然是说要找你报仇,但是也没有想过真的杀了你,只不过是借一个由头逃离这令人恼怒的江湖罢了。”
云一声音无端的哑了几分:“我知道你只是图个自在,那你觉得你现在自在了吗?”
承让抿了嘴角:“你觉得我自在了吗?”
这样的语气,显然是没有的。她为了逃避江湖上的追杀,不得已留在他身边,他想逃离江湖,但是现在来看不过是从一个笼子里逃到另一个笼子里罢了。
云一微微仰起头,看着天上不太圆满的月亮,压低了声音说道:“承让,你一直渴求自由,觉得自己被困住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个江湖没有困住你,在我身边也没有困住你,是你困住了你自己,你觉得你被困住了,所以你才被困住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承让愣愣的看着他,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愣怔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云一没有再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说了句:“你先去睡一会吧,等到子时的时候再起来。”
承让没有说话,默默的点了点刚想离开又停下脚步,低声问了一句:“你今天……是不是生我气了?”
云一垂着眼睛看她,没有说话,承让见他沉默,赶紧解释道:“我也没有想到今天四皇子会过来,更没有想到他会翻墙过来,而且更没有想到他会送我那个镯子,然后最重要的是!我没有接受他的礼物……”
云一听她解释的乱七八糟的,脸上的神色变了好几个,本来不算阴沉的脸色逐渐阴沉的下来,抿着嘴道:“你不接那个镯子,不是因为我和三公主及时赶到吗?”
承让愤愤道:“才不是!我本来就不想接那个镯子。”
云一神色缓了缓,挑了挑眉毛问道:“哦?为什么不想接那个镯子?”
承让被他问愣了,思考了片刻低声道:“因为我承让不是一个虚荣的女人。”
云一嘴角抿住,缓和下来的神色又冷了几分:“你不接他的镯子,就是因为想证明你不是一个虚荣的女人吗?难道你没有听他说那个镯子代表什么吗?但是他母妃他送给未来皇妃的。”
承让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我知道……”
云一恨铁不成钢的开口:“知道你还……”云一被气的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甩了甩袖子又走了,承让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背影,呆在了原地,为什么又生气了??
承让回房间的路上认真的总结了一下云一这几天生气的原因,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云一实在是一个小肚鸡肠之人,竟然想到这个原因,承让就不在纠结了,他这样的人,别人做什么他都会计较生气,那也无妨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想通之后,承让决定美美的睡一觉,然后醒了之后去杀掉那匹马,承让知道云一肯定做了万全之策,比如那匹马死后流言怎么扩散,又怎么传到皇帝耳朵里,自己只是负责其中的一个环节,剩下的就要交给那些被云一安插在护国将军府的人了。
承让入睡的时候不到亥时,她因为从前走江湖出任务接任务,对于时间的把控还是非常准的,醒来的时候刚刚好子时不到,承让洗了一把脸,在脸上蒙了久违的黑布条,然后揣着那张半大的路线图去向将军府。
将军府一向戒备森严,承让趴在树上,整个人隐在黑暗,好不容易等到外面守着的人打了个盹,轻悄悄地从树上飞进将军府,不得不感叹,轻功好办事儿就是容易多了。
承让对马稍微有所了解,而且那天将军儿子纵马毁长街的时候她也在现场,所以那匹马也是比较好认。
承让悄无声息的溜进了马厩,将提前准备好的带毒的银针扎进马的身体里,一点儿声音没有发出来,那马就倒在地上了,然后一剑刺进了马身,但是那马倒下的时候好像惊动了旁边的马,有马发出一声嘶鸣,下人睡觉的屋舍就在这旁边,刚好有人起夜出恭,承让一个快步跑出马厩,很好的利用了黑夜的优势,那下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承让就已经不见了。
守马厩的马夫听见嘶鸣声赶紧起了床,正好碰上了那个起夜出恭的下人,那个马夫知道马厩里的马出了事儿,过去检查,正好看到皇帝御赐的汗血宝马倒在地上,而马厩外正好站着那个下人。
也不知道是天助云一还是承让运气好,那个外出的下人刚好是跟在将军儿子身边伺候的人,回到丞相府之后,承认刚回了房间,云一就敲响了她房间的门,问道:“可还顺利。”
承让点了点头,然后喝了一口茶压了压惊道:“顺利还算顺利,但就是出来的时候闹出了动静,说来也巧,那马出了声音刚好有吓下人出了门,跟设计好了似的。”
云一垂着眼睛看她,也不出声,承让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伸出手指指了他一下:“该不会那个人真的是你安排的吧?”
云一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是我安排的。”
承让试探的问了一句:“你安排的替死鬼吗?”
云一没有说话,承让缓了缓神,沉默了一会问道:“那你何必要让我去将军府,直接让那个人把那匹马杀了不就完了。”
云一挑了挑眉毛低声道:“这是我给你的惩罚。”
“惩罚?”承让愣愣了问了一句,很显然是摸不着头脑:“给我的什么惩罚?”
云一无声的勾了唇角:“自己想。”
承让皱着眉毛思考了片刻,但是什么也没有思考出来,难道还是因为四皇子的事情吗?他见承让没有说话,又开口:“我嘱咐他,如果马出了动静就让他出来,如果马没有出动静,就让他在屋里待着。”
云一说完这个话,往承让跟前凑了凑,承让眨着眼睛很显然是没有回过神来,云一笑了笑然后缓声道:“承让,你说的不错,那个人是替死鬼,但是你知道他是替谁死的吗?”
承让指尖颤了颤,愣怔的看着云一一双浅色的眼眸,低声问了一句:“替……替谁死的?”
云一站直了身体,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没有回答承让的问题,因为他知道承认已经想到了,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一个满脸笑意,一个满脸惊恐,僵持到最后,承让喃喃的说了一句:“他……是我的替死鬼……”
如果没有那个人出来,马厩的马夫肯定会喊出来,守在将军府外的侍卫会醒,承让出来是死,留在那里更是死。
承让觉得指尖发麻,愣愣的看着云一的一张笑脸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