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上朝,照例听完朝臣们的政务汇报,裴华明上奏,自陈身体不适,于三十五岁的高龄就告老还乡,女帝知道他曾经和亦速尔汗王达成私下协议的事情,不过这样的百年巨族,世家子弟,既然能认识错误,主动请辞,她也愿意放他一马。
“卿的请求,朕准了。只是卿居于春州,若是寒州有什么动向,你仍需要尽到老臣子的义务,向朕随时禀报。”
裴华明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再四磕头谢恩。
其他的不过是日常的政务,流水账般过了,还有御史想说什么,被秦辅国一口打断:“我说你们能不能长些眼色,明天是什么日子?咱们若没有十万火急的事儿,就先暂停一天,让皇上可以从从容容的把大事办妥。”
其他朝臣们纷纷领悟,一时间朝堂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洪福齐天,陛下琴瑟和鸣的话语不断。
李蕙其实心里颇高兴,但也被此起彼伏的恭喜之语弄的有些尴尬。
她摸摸鼻子,忍不住说:“都够了,够了,无事退朝吧。”
——
匆匆返回后宫,贺兰承敏却不在。
福至心灵一般,女帝猜出他的去向。
宫女帮女帝匆匆梳了发髻,插了几只精巧珠花,她一袭轻红纱裙,大袖外衫,行动间宛如霞光流动。
女帝不过带了几个侍卫,就匆匆从角门出宫去。
一路疾驰到信王旧宅,他果然已经在梅林中,春深时,梅林只剩横斜枯枝,在月影中婆娑起舞。
他已经听到了女帝李蕙的脚步声,只是反手搂着她,轻轻说:“你来了?”
女帝踮起脚,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说:“你总是不见了,不知道我会着急吗?”
说着话,其实脸上仍旧是笑意盈盈。
一众侍卫都悄悄躲开了。
即将成婚的男女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他们浓情蜜意绝对不会尴尬,侍卫们凑得近了,总有些不好意思。
“你猜到我在哪儿了。有什么可担心的。”说着,信王将梅花树下的美酒掘了出来,他拍开酒坛子,顿时极清雅的酒香四散开来。
“这就是你和李瑛一起酿造的美酒?”李蕙问。
信王点头:“你曾经问过我,我和李瑛结交的原因。我现在郑重的回答你,纯粹是兴趣相投,他和我在很多事情上都有共同爱好,天文地理、占卜杂务,乃至饮酒吟诗,我们很谈得来。和李瑛结交时,我纯粹把他当成一个友人,并无任何目的。”
女帝没想到他会倾心吐胆,嗯了一声,听他细说。
信王继续说:“发现他有夺取帝位之心,是先帝过世后,他的雄心壮志,我十分理解。但是这个帝国只能有一个帝王,拥有即位血统的人若是太多,朝堂上永远不能够安稳。”
他回头看着女帝,虽然口气轻松,神色间却极悲伤:“所以,他就起兵之事询问我的意见,我告诉他,逐鹿中原各凭本事,我信王武承敏的军队无法为他所用,但是我建议他可以投靠我们共同的朋友,当时尚未当上寒州十一盟汗王的亦速尔。”
李蕙微微张开嘴唇,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了。
“你……”
“不错,我早就知道亦速尔不可能接纳他,当时的亦速尔没有这个能力。可是我恳切地告诉李瑛,亦速尔手头有数万骑兵,和中原的步兵相比,有以一敌十之勇。”
信王怅然望着梅林的婆娑枯影:“李瑛极高兴,临走时和我在梅林下畅饮三日三夜,临走时,我们共酿了这坛美酒,他搂着我的肩头说,他日再重逢,明月梅花,我们再开怀畅饮。”
他陡然拔出长剑,剑身回撤,在自己的手腕上轻轻一抹,顿时血流如注,滴入酒坛之中。
“但是在送行的那一刻,我知道,是我亲手将李瑛送上了不归途。”
他语气阴郁低沉,将一整坛酒倒进了土中。
“那日,夕阳里,我看着李瑛走上了另一条路,他走向死亡,而我向生,我刹那间并不清楚,到底谁才是幸运的人。”
信王沉默良久,回头看着女帝李蕙,柔声说:“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老谋深算的人。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暗棋深埋,这些年你对我的评价其实都是真的。这样的我,你还想嫁吗?”
女帝不假思索地搂住他的腰,将鬓发蓬松的脑袋埋进他的胸口。
“嫁,当然要嫁,你若是敢反悔,哼哼!”
信王搂着她,轻声说:“过去我们都是思虑过多的人,从今往后,我对你是透明的,不论我想什么做什么,都会告诉你原因。”
女帝便抬头问他:“你说是我漂亮,还是聂婉儿漂亮?”
聂婉儿是宫中女官,京城有名的美人儿。
信王故意眨眨眼,无言地看着天空,一行归雁飞过,女帝本在帮他包扎腕上伤口,见状立刻恨恨然捏了他手臂一把:“不准说假话!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侍卫们走得更远,信王答了什么,也没人听得清楚。
——
清晨,帘幕卷起,宫女和女官们鱼贯而入,为女帝做出嫁前的梳妆打扮。
金色的光线里,女帝李蕙容光焕发,唇角轻露浅笑,她的浓黑流丽的发丝盘成巨大的发髻,遍插十二华钗,头顶的龙凤双钗衔着金色流苏,长长在眉间摆动,将女帝的花容月貌遮挡在一片富丽的金光里。
华丽的嫁衣红裙曳地,她突然侧头,因为她听到了信王临近的脚步声。
黄莺儿归翅入黄金笼,到底谁才是黄莺儿,谁才是黄金笼,已然是分不清楚。
李蕙只知道,未来的日子,她和信王会相亲至耄耋,恩爱永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