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艾琳自觉吃饭时候扯起这个话题是自己失误了,宋雅雅在丁艾琳的神经线上横跳反复了一下,收住了——闺蜜间的默契。
宋雅雅“咯咯”母鸡下蛋了两声,顺着张口的气息轻叹了一声。
“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要是不死憋着也没这么多事。”丁艾琳把牛排往宋雅雅面前送了送,开始给宋雅雅“庖丁解牛”地絮絮叨叨,“暴躁会留在子宫,郁闷会留在乳腺,委屈会留在肠胃,生气容易卵巢囊肿,伤脾胃就会抑郁,生气还会甲状腺结节,看似只是在生气,其实它会要了你的命!!懂不?”
“……你哪来的一套一套的……”宋雅雅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些什么,“我都已经这样了,你学迟了。”
“谁说的,人家都说甲状腺癌是喜癌,死不了人,甚至还不需要化疗,直接嘎了就好。而且我在教导你人生态度!你死内耗不发泄干什么,生命报之以拳,你报之以歌?傻不傻?”
“我不想他们在一起。”
“可这男的狗都不要。把肉吃了。”丁艾琳把忿忿和关心连在一起说。
“我不吃狗肉,狗很可爱。”宋雅雅盯着面前的盘子双目失神。
“牛肉,牛肉,长身体的。”
“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宋雅雅自己不明白,其实也没指望丁艾琳明白。别人怎么能明白各中的变化呢,一次次的转述只会失真。
“不管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你后悔这个选择吗?”
“不后悔,如果我和他在一起,我就会想起另一个人,横亘在这里。”宋雅雅拍了拍心口。
丁艾琳轻轻碰了一下宋雅雅放在桌上的酒杯,“那你只管往前走,往前看。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你的未来里——”
“可他曾经在。”宋雅雅打断了丁艾琳的话,声音有些哑。选择是选择,心理上的郁结还是没有消散。
“可你说,一切淡如水的生活。”
“他和那个女人不是的。”宋雅雅计较起来,那样韩剧浪漫的场景,两个人雨下,被一件大衣遮盖着踩踏在宋雅雅的心上,感觉是一辈子的阴影,隐隐作痛。“你知道吗?我情愿没有看见。”
“可那是你想要的吗?你说你不喜欢高处的眩晕感,但你是舒服的,你总是忍不住走到高处。生理上的不适总是掩盖不了心理上的喜悦——这才是你呀,宋雅雅。”
阳光已经横移,光辉洒在楼宇间,丁艾琳转头看向玻璃窗里映出的宋雅雅的侧影,窗户外一栋顶上开花样的建筑就在她的肩上,宁静又喧嚣的夺目。“你不叫蔷薇,可你就是蔷薇呀。”
宋雅雅一瞬间眼泪夺眶,汪洋在眼里闪烁着光亮。她知道,有些回忆无法抹去,但生活的齿轮在哒哒向前,她会选择出一条自己专属的路。
“可是我在婚礼上那么做,真没想到会被报道。人真难做啊。”宋雅雅外强中干的心终于在姐妹面前展露无疑,她脆弱得仅是一条裂缝就被阳光射穿。
头顶上、脚边的音响里,乐队五月天唱道,“人生难得糊涂,偶尔脱轨演出。”
“安啦,现在网络热搜更新换代那么快,你顶多是两天茶余饭后的佐料,过一阵就没人记得了。而且谁会一直揪着当事人不放啊,那种人情商也太低了。这种人简直就是屎!”丁艾琳义愤填膺,说着还气呼呼地比了个拧紧的手势,仿佛真的在拧掉那些烦人的流言蜚语。宋雅雅看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头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一些。
“明天准备几点去?”丁艾琳把话题绕啊绕啊的,终于又重新帮宋雅雅回到真正的人生大事上,“明天去医院带上我,我做你坚实的后盾!”
宋雅雅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丁艾琳像是要百米冲刺的架势觉得好笑,掏出了手机,准备预约明天的号,结果发现今天的专家梁永清明天不坐诊,没他的号,而且明天一天的专家号都被预订完了。
“大家真有钱,也是真有病啊……”
……
丁艾琳觉得宋雅雅的梗烂透了。
夜幕将至,晚霞燃烧在天边如彩带般轻盈缠绕着建筑,晚风在街头巷尾穿行。医生缪远舟又和医生毛承志约了CityCycling,在约定的集合点见面,稍作热身。两人都穿着骑行服,夕阳的光影在他们的肩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毛承志看着缪远舟踩上踏板,拍了拍他的肩,“我记得你昨天提到一个患者,叫宋雅雅,你还记得吗?”毛承志感觉到手下的肩膀肌肉紧了一下。
缪远舟有些不好的预感,眼神看向毛承志,喉间微动,想措辞如何问出自己的关心,又不希望宋雅雅真的需要作为医生彼此两人的关心。
毛承志又拍了缪远舟两下肩,对兄弟直说了,“我问了梁永清,说她是3C恶性肿瘤,最好尽快做切除手术,不过她拿了片子没有再回来问诊,可能是怕术后影响生活质量吧,她年纪和你差不多大,28岁。”
缪远舟皱紧眉头,“我不知道她甲状腺有问题。确实,许多人在确诊后都有些排斥和抵触,但是越是这样越是危险。她医保卡上有联系方式吗?要不要你试着联系一下?”
毛承志惊讶了,“你没有联系方式吗?我以为是你认识的人。”
“只是几面之缘。昨天问你之前又在医院走廊上遇到,感觉状态不是很好,就多嘴问了一句你。”
“我多嘴帮你问过梁永清了,要不晚点你自己问一下梁医生吧。”毛承志给了缪远舟一个鼓励的眼神,“别让她错过最佳治疗期。”
缪远舟没说话,只是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随即猛地一踏,向着晚霞疾驰而去,风声在耳边掠过,像是试图抚平心中的些许波澜。身后的毛承志大喊,“你小子抢跑!”
夕阳的余晖洒在骑行道上,一切静谧中,有什么随着车轮也在暗暗向前滚动推进着。
云来铂萃,门口的挂钟指向八点半。
一室黑暗,指纹锁“叮”地响了一声,门悄然打开,缪远舟走进来,在门口的换鞋凳上坐下来,依然没有开灯,静谧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窗外,路灯和月光交错穿透进来,光线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高又长。
缪远舟在玄关处坐了一会儿,客厅桌上玻璃杯里的水粼粼波光投在缪远舟面对的墙上,一闪一闪。他走过去,一口气把杯中的水喝了个精光,光影才不晃动,只散射。缪远舟又将杯子清洗了一下,放进橱柜,这下,光影才彻底静下来。他低头发现自己还穿着出门时的鞋,又走回门口换上家居拖鞋。
默默地转身,缪远舟从衣帽架上取下宋雅雅婚礼那天自己穿的外套,手伸进口袋摸出了那张拍立得。照片的边缘有些弯折,他低头端详,那天甜品店里的欢乐与悲伤都还鲜活在眼前,些许的沉默也残存在这张薄薄的相纸里。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手电筒的聚光打在拍立得的照片上,停在宋雅雅的脖颈处,凑近再凑近,试图从拍立得的像素里看出宋雅雅的脖颈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想起那天她坐在自己身边,那么近,自己也没有医生的敏锐,没能察觉她脖颈的不适。
手电筒的光熄灭了,屋内依旧一片沉静,只剩一些静静地光影在他的屋内。那天的相撞,直至今天,也只以为是落枕,是自己的疏忽。
他给梁永清打了一通电话,梁永清也已经到家,保密规范要求他们为了保护患者隐私,只在特定情况下可以在家查看影像资料。梁永清只说,问题不大,只是患者比较年轻,这些都和毛承志转述的差不多。梁永清说,如果不放心,明天可以到他办公室来,将影像资料给缪远舟看一下。
缪远舟和梁永清约定早一些到医院,准备的时候研究看一下宋雅雅的资料,他想,如果她不来,他就给她打电话了——如果医保卡资料上有的话。
宋雅雅和丁艾琳决定第二天一早八点,趁问诊还没开始就到宁市中西医结合医院就位。她们仔细研究了网上的预约攻略,推测到即便网上挂号已满,医院可能会留有部分线下号源——毕竟不少患者仍习惯于当面挂号。两人攻略到,不少医院都会保留一些线下号,所以像是梁永清通常很紧俏的号位也许可以早一点到现场蹲到。
这些都是两人研究了半天网络攻略研究出来的办法,其实她们的做法虽然细致,倒反而有些笨拙了。她们花费了大量时间在网上查找信息,反而忽略了最直接的方式:一个电话就能确认的信息,却因多重渠道的选择而被拉长了确认过程。
网络确实改变了年轻人的生活方式,便捷得让人习以为常,然而信息过载和渠道纷繁的背后,让他们更容易陷入一种耗时的效率假象。这样的便利之中,也无形挤压着时间,让人不禁感慨——到底是幸也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