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满地血污，几头狮子慵懒地舔舐水泥地上的人体组织；毒蛇张开大嘴，极力吞咽比自身大好几倍的头颅。
巨蜥群奋力撕扯着一具身体，隐约还能看出来是个人形。
秃鹫，袋鼠，棕熊，鹿……甚至还有鹦鹉。
动物们偏头看我，眼睛中闪烁着寒光，我双腿发软，吓得不敢动弹。
有什么东西扯住我的裤脚，我缓缓低头，一个只剩上半身的员工用尽最后的力气:
「快跑……」
我还能跑的掉吗？
奇怪的是，它们并没有攻击我，或许是吃饱了，也可能是食物足够了。
目光扫过散落一地的尸体，防护服加面罩，都是园里的工作人员，并没有那几个游客的影子。
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突然，一只豹子耳朵动了动，停止了进食。
它匍匐着身子往前移动，摆出攻击的姿态。
还有活着的人？
豹子行至衣帽柜前，爪子落下，木制柜门碎裂成几块。
扎马尾的女学生蜷缩在柜子里瑟瑟发抖，怀里抱着个黯淡的木偶。
她满脸惊恐，瞳孔倒映出我和豹子的身影，喃喃自语道:「隐身道具……失效了。」
9
「不……不，别杀我。」
「我妈妈还在家等我，求求你——」女学生不停地磕头。
黑豹眦出獠牙，朝着她哈气，活人的味道瞬间吸引来了所有猛兽。
眼见着人就要丧命兽口，我鬼使神差地将手指放在嘴边，打了个呼哨:
「够了，都回去吧。」
猛兽应声而止，喷了喷鼻息，不屑地离开了。
血腥味冲得我头晕目眩，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女学生勾起的嘴角。
我像幽灵一样游走在园区中。
崭新的围栏，漆面光滑的桌椅，琳琅满目的商店，这和我所处的那个脏乱破旧的平山动物园完全不同。
随手从报刊上拿起一本游客指南。
黑色的字体扭曲变形，血液从文字里涌出。
【2013年10月24日，平山动物园发生一起大规模动物伤人事件。
多名游客和工作人员伤亡，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十年前？
标题下方有几张现场图片。
游客仓皇奔逃，饲养员身着印有平山动物园字样的蓝色T恤，尝试着去安抚发狂的动物。
10
我掏出刀疤脸的手机，想搜索一下这次事故。
没有信号。
我打开群聊，输入:
「差点被逮住，大家都没事吧？」
没有信号，却能照常发送信息，好像仅限于游客之间的交流。
丧球:「疤哥你还是赶紧回来吧，莫莫有重要发现，当面说更清楚。」
粉色美羊羊头像回了个表情包，一个旋转跳舞的卡通人物，调皮地鞠了个躬。
西装眼镜男:「李念也走散了，你要是碰见，捎上她一块回来吧。」
老先生发了个忧愁的表情:「那姑娘运气太差，刚来就受了伤，哎……」
丧球:「就剩那么几个人了，别死在外面，就算是死，也得有点价值是不？」
直白，却让人无法反驳。
「我被npc盯上了，贸然回去可能会给大家带来危险。」
屏幕沉默几秒，丧球答道:
「行吧，那你小心，有什么事在群里说一声。」
将手机收好，后方的暗处，一个黑影蠢蠢欲动。
我下意识侧身躲避，右手捞起消防栓旁的铁锤，猛地发力！
「别动。」
脖颈间传来刺痛，尖锐冰凉的触感硬生生止住了破风而去的铁锤。
「东西放下。」
哐当一声，铁锤落地。
11
那人从身后死死锁住我的脖子，她身形并不高大，却有一股巧劲，在这种压制下，我竟然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你和他们不同，隐藏玩家？或者——boss？」灼热的气息翻涌在耳侧。
声音很熟悉，我心中有了猜想。
「你又是谁？」我问道。
「回答我的问题。」刺痛更深一分。
「我不知道。」我淡淡地回答。
我是真的不知道，连自己是不是人都不确定。
她拿着玻璃碎片的手微微一滞，显然这个答案出乎她的意料。
我瞅准时机，半个身子骤然扭转，肩膀咔嚓一声，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挣脱了她的钳制。
迅速将她压在身下，趁机夺过她手中的玻璃碎片。
要不要杀了她？
纠结的片刻，身下的人却停止了反抗。
疑惑，震惊，欣喜同时出现在她发红的眼眸中。
那双眼紧紧盯住我，好像在辨别什么。
我摸了摸脸，面罩在缠斗中不小心被扯掉了。
她哑着嗓子，声音颤抖:「你想出去么？我可以帮你。」
12
「你的意思是，通关的条件是找出动物伤人事件的真相？」
李念认真地点点头。
她掏出一本日记本:「这是我刚来时废了大力气拿到的。」
黑色的封皮上几个大字，员工日记。
左下角还有一行被灰尘掩盖的数字。
我擦去污渍，眸底一颤，耳畔嗡嗡作响。
【员工编号: 0481】
李念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她翻开第一页:
【今天是入职的第一天，没想到那么幸运，被分配到了最喜欢的园区。】
【我的工作是给孩子们做行为训练，刚毕业还不太熟练，感觉有点吃力呢。】
0481非常喜爱这些动物，一直用「孩子们」指代。
日记的前半部分记录了他和动物们的温馨日常，看得出来，他是个认真负责的驯兽师。
【总觉得欣宝比其他孩子聪明，一点就通，智商堪比人类啊！难道是从小没有母亲，由饲养员带大的缘故吗？】
……
【园长说训练师名额太少，让我在各区巡逻工作。感谢领导给了我那么好的锻炼机会，我一定会努力的！】
【欣宝这个淘气包，竟然还会偷钥匙了，哈哈哈！】
文中多次提到「欣宝」，它和0481关系特别，是园区里最亲密的存在。
日记到这戛然而止。
中间空了好几页，纸张上只有胡乱堆叠的黑色线条，甚至还被笔尖戳破了几个洞。
笔者似乎很愤怒。
13
我继续往后翻。
日记的后半部分，字迹不再工整，篇幅也没有之前那么长，每天的记录只有寥寥数语。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报警会有用吗？】
【我被发现了，呵呵，没想到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只剩最后一页，看得我背后发寒。
【好恨啊！我好恨！】
纸上用红笔密密麻麻写满了恨字，无数的恨意包裹住中间那句话:
【即使我死了，也要他们血债血偿。】
我捧着日记本，精神恍惚，视野被一片血光覆盖。
「你没事吧！」一阵大力摇晃让我清醒了些。
李念「砰」地一声合上日记本，我才彻底回过神来。
她皱眉瞥了我一眼，撕下块布条，将日记本缠了又缠才放入怀中。
缓了一会，我开口:「他……还活着吗？」
李念摇摇头:「怨念那么深，恐怕凶多吉少。」
「怎么样？决定要和我合作了吗？」
「除此之外，我手里还有另一张底牌，不过在确定你绝对值得信任之前，还不能告诉你。」
14
李念神情雀跃，用脚轻轻踢了踢我:「我可提醒你，和我一起的那几个人都不是善茬，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玩家，很危险。」
我不仅要找到真相，还要弄清楚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光靠我一个人很难，我需要帮手。
可如果知道了我就是那只猴子，她会怎么做？我会落得和猴王一样的下场吗？
她对我这熟稔又琢磨不定的态度，好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思虑再三，我点点头。
天边出现一缕红霞，圆月逐渐隐退，天快亮了。
熟悉的灼痛再度出现，皮肤开始刺痒。
我重新扣好面罩:「我得走了。」
李念拉住我:「门口那个值班室我去过好几次，游客没有进入权限。监控和值班日志都在那，你可以试着去看看。」
15
回到猴园，我重新变回了猴子。
现在我身边有两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刀疤脸的手机，以及刚刚从喂食的饲养员身上偷来的钥匙。
李念说那几个人是千年的狐狸，嘴上说着共享，实际有所保留。
和刀疤脸关系最近的，似乎是那个丧球。
我找到他的聊天框，发了条私信:
「球儿，你说让我去弄猴王，可它死了也没发生啥啊。」
丧球秒回:「我的蠢哥们儿，我让你弄猴王，是让你把它带回来，咱研究研究。」
「难怪你搁外面不愿意回来呢，你给它弄死了，npc不缠你缠谁？」
我想起他们之前的对话:「可是咱们前几天杀兔园的兔子吃，不也没事么。」
「！我早说过了，这里的动物，有些可以动，有些不能动！」
这是什么意思？
不能再问了，再问有暴露的风险。
我换了个话题:
「球儿，莫莫发现啥了？」
「一个员工，有点不对劲，我们正找他呢，抓到了问一问。」
16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黑，脱去皮毛变成人的事没有再发生。
我隐藏在暗处，摸黑朝值班室行进，很快就到了门口。
透过玻璃往里看，黑黝黝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值班室很大，应该包含了一定的休息区域，外面的置衣架上挂着几件T恤工作服，垃圾桶中还有新鲜的果皮碎屑。
我拿出那一大串钥匙，翻了翻，找到对应的那把。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不敢开灯，我用手摩挲着附近的物品。
找到电脑，查看监控记录，或许就能清楚当年发生的一切。
摸着摸着，突然触碰到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
细腻中带着特有的纹路，黏乎乎的，好像……是一只人手！
我被吓了一跳，迅速后退几步，那只手却死死握住我。
一个嘶哑漏风，夹带着血腥味的声音穿透我的耳膜:
「欣宝，你又贪玩了。」
电脑屏幕亮起，坐在桌前的人影缓缓转身。
他两眼是空洞的血窟窿，腐烂的肉块挂在脸上，脖子被什么啃食过，依稀可见断裂的气管和颈骨。
17
越来越多残缺不全的尸体从黑暗中爬出
「欣宝——」
「欣宝，放我们出去吧。」
「你知道，我们不是故意的。」
「欣宝——」
我被吓出猴吠，浑身汗毛乍竖，动物的本能让我露出獠牙，瑟缩着往门口的方向躲。
我不是欣宝，我不是！
刚打开的门不知何时严丝合缝地关上了，怎么都拉不开。
钥匙，对，我还有钥匙。
我哆哆嗦嗦地去摸锁孔。
它们嘴里喊着欣宝，越来越靠近，浓烈的腐臭味将我包裹，我止不住干呕，仿佛要溺死在这堆陈尸烂肉中。
就在我即将窒息的时候，门终于打开了。
霎时，寂静无声的动物园如一锅炸开的沸水，动物的嚎叫声此起彼伏。
眼前的活尸夺门而出，好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无暇顾及我。
我喘了几口气，赶紧回到值班室，登入电脑查看监控记录。
2013年10月24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屏幕闪烁，几十个格子的画面一帧帧滚动。
那天似乎是休息日，园里的客流量较往常有明显增多，很多家长都带着孩子来游玩。
动物们很温顺，有些小型食草类甚至还可以任游客触摸。
突然，它们好像收到了什么指令，集体发狂撕咬起周围的人。
而原本应该锁住的兽园大门，无一例外都敞开了。
18
血花碎肉爆裂开，尖叫哀嚎响彻整个园区。
成人，孩子，游客，饲养员，全部遭到了无差别攻击。
我瞪大眼睛，就在异动的前一秒，我听到了一丝非常微弱的，类似于口哨的声音。
反复倒回，那声音又消失了，似乎只是我的幻觉。
这时，左上角的格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几个员工想进房子里躲避，门还没来得及关就被几头豺狼撞开。
这时，一只猴子来到门前，有条不紊地上锁，将人和狼一同关在了里面。
血液喷溅在窗户上，只留下几个鲜红的掌印。
它拿着钥匙，一间一间地打开兽圈的栅栏，再一间一间地锁上那些可供人躲藏的房子。
这是动物的狂欢，人类的地狱。
不一会儿，屏幕变成了刺眼的雪花。
无论我怎么操作，都没办法再查看之后的录像。
该死！
我急得将手用力砸在键盘上。
突然，键盘遮盖的桌面上一排繁复的刻痕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是陈桦，我是陈桦，我是陈桦。】
这一行字已经有些浅淡了，是多次抚摸所致。
字迹娟秀，应该是个女人，她在极力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她的名字。
【任务倒计时三个小时，还剩下最后一个可能。】
【找到0481。】
19
据李念所言，他们任务的时限一共是五天，现在还剩两天。
这里除了他们几个，并没有其他任务者。
也就是说，刻痕是前一批玩家留下的。
找到0481……他没死吗？
我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只能先回了猴园。
那些活尸从值班室出去后，动物们异常狂躁。
丧球一行人身上多了些伤痕，精神也萎靡了不少，像是经历了一场苦斗。
我在喧闹的猴吠中捱到了夜晚。
又是满月。
饲养员拎着同样的防护服来到我面前:
「编号0481，今晚该你值班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用注册的新号给李念发了个消息:「0481的办公室在哪？」
李念明白了我的意思，半个小时后，二人在办公楼前会合。
我们迅速交换了新得到的信息。
我说了一下值班室的事，但保留了桌面刻痕的部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也不能百分百信任她。
李念告诉我，活尸出去后，形势更加严峻了，npc增多，众人都在找线索的途中受了伤。
任务期限越来越近，他们不再集体行动，只每天固定集合一段时间。
20
「他们的主要方向是调查园区的内幕。」
「动物发狂一定是有原因的，不排除被虐待而反击的可能性。」
「而且这种有规模有组织的暴乱，往往都需要一个领导者。」
我摸了摸下巴:「有一只动物带头？」
李念点头:「极有可能是监控里那只锁门的猴子。」
「可是很奇怪，它们的身体状况都很健康，也没有被虐打的痕迹。」
看来，只能先弄清楚0481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办公楼很大，分为A区和B区，几个玩家曾来这里踩过点，但只找到一些大概的背景信息，也就没有再细查。
我和李念分头行动，她去B区0481的办公室，我则去了A区园长办公室。
0481的日记本上，话里话外的意思，都预示着他和高层领导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双管齐下，才能有更多收获。
我坐电梯来到最高层，根据指示牌打开了走廊尽头那扇门。
门框上结了厚厚的蛛丝网，空气因为厚重的灰尘而显得朦胧。
动物园的时空交互并无任何规律，时而回到十年前，时而又是荒废已久的模样。
就像一条缓慢旋转的莫比乌斯环，想要探寻出口，却被囚禁在无尽的循环中。
我翻找着成堆的文件夹，没注意到走廊中回荡的脚步声。
砸开角落里一个上锁的铁柜，终于找到了点有用的东西。
0481的处分通知。
处分的理由实在让人难以置信，竟然是因为0481在行为训练中虐待动物，导致其抑郁刻板。
他那么热爱动物，怎么会……
这么严重的原因，一般都是开除且行内永不录用，处罚结果却过轻了，只是调岗成了一名助理文员。
通知下面，还有几份合同，都是与赞助商签订的认养以及投资合约。
具体的我看不太懂，数量有些多，但对于平山动物园这样的大项目来说，并不奇怪。
21
这应该就是矛盾所在了，被诬陷？穿小鞋？不至于让0481生发不死不休的恨意吧。
正想着，后背突然传来钝痛，一道重击砸得我头晕眼花，喉中呕出口血来！
我瘫倒在地上，娇俏的少女音响起:
「抓到一只小老鼠。」
眼镜男揪起我的衣领，转头对女学生道:「莫莫，是他吗？」
女学生动了动鼻子，露出可爱的微笑:
「味道不会错。」
眼镜男收整散落在地上的资料，女学生撕下我的面罩:「原来是个小姐姐啊。」
他对着手机说了几句，几分钟后，包括李念在内的几人陆续赶到了这里。
李念神色如常，一抹担忧隐藏眉眼中，很快被掩盖下去。
老先生上前扶了扶我:「你别怕，我们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我刚想回答什么也不知道，眼镜男直接开口:
「你是否了解2013年动物伤人事件的内情？」
「为什么你能指挥那些动物？」
「你来这里是想找什么？」
每一个都让我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丧球耐心告罄，扭动着手腕:「不说是吧，折磨人的手段多的很。」
他抄起一把美工刀，李念忍不住就要动手阻止，我连忙道:「钥匙，我要找能打开仓库的钥匙。」
我把头埋低，假装因极度恐惧而颤抖:「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脑袋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李念皱了皱眉，看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考量。
我没有骗他们，被打伤的那一刻，我的头嗡嗡作响，脑海里涌出许多纷飞的片段。
其中一个片段告诉我，仓库里的东西会证实一个至关重要的猜想。
「行了，」老先生挡在我身前:「她只是个npc，何必为难她，时间不多了，还是先去仓库看看吧。」
李念蹲下身，伸手朝铁柜中探了探，捻出一枚闪光的铁钥匙。
「是这个么？」
这么巧，还真有？
我赶紧点点头。
22
仓库在后勤区，要到那必须穿过与动物展区相隔的娱乐休闲区。
过山车呼啸而过，摩天轮飞速运转，嘎吱嘎吱的铁锈声穿透寂静的夜空，让人毛骨悚然。
「滴——滴——」，明明空无一人，检票机却不停闪烁，浓烈的腐臭味让人感觉分外拥堵。
丧球一行人脸色都不好看，他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好挤啊，就像周围挤满了人，我都喘不上来气了。」莫莫撇着嘴不满地嘟囔。
「妈的，就知道搞故弄玄虚这一套。」丧球对着空气踹了一脚。
他似是气不过，又对着虚空一顿乱喷:「离老子远点，没看到这站着人么！」
「嘘，」西装男扶了扶眼镜，「来了。」
旋转木马上跃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抱着个红皮球，一蹦一跳地来到大家面前。
是个孩子，准确的来说，是具童尸。
面庞灰白泛着死气，全身上下遍布淤青，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站立着。
像一只残破的布娃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的死因——踩踏。
「你们是来陪我做游戏的么？」
众人心如明镜，这一关是下个线索的必要条件，而这恰恰说明，仓库来对了。
「好哇，怎么玩？」莫莫饶有兴味地答道。
「很简单的！」男孩露出天真的笑容，「你们来扮演我的家人。」
男孩依次指出我们扮演的角色:莫莫是姐姐，李念是妈妈，眼镜男是爸爸，丧球是叔叔，老先生是爷爷，我是姑姑。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你真的没干坏事嘛？】
游戏一共三轮，男孩用手捂住眼睛，随机指定一个人，以其所代表的身份说一件坏事，众人判定他是否有罪。
「犯人」遭受审判后，不再参与下轮游戏。
「差点忘了介绍我的身份，我扮演的是大法官！」
男孩将皮球抛了拋，露出它的真容，竟然是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
「谁和法官的意见相反，谁就要下地狱哦。」
23
空气紧促地让人呼吸困难。
这个游戏看似简单，却几乎将人逼到绝境。
谁也不知道童尸关于对和错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没给太多考虑时间，男孩兴奋地鼓掌:「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开始做游戏了！」
大家按照他的指示围成一个圈，男孩给每个人发了两张卡片。
【罪犯】陈述过后，举起红色卡片代表认为此人有罪，蓝色则是无罪。
游戏开始前，几人眼神交互，心中了然，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被指到的人尽量不能说出模棱两可不便判断的事。
男孩捂住眼睛开始转圈，第一个被指到的人是丧球。
丧球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叔叔真是太坏了，在小宝生日那天送了他最讨厌的洋娃娃。」
只是送了小孩不喜欢的玩具，实在算不上有罪，大家纷纷举起蓝牌。
小孩懵了片刻，瘪着嘴撞向丧球，抱着他的腰磨蹭:「没关系的叔叔，下次再送小宝喜欢的汽车吧。」
如果忽略那满身的伤痕，他就像一个惹人怜爱的正常孩子。
众人松了口气，平安度过第一轮。
丧球无疑是最幸运的，他后撤一步退出了圆圈。
第二个被指到的人是老先生。
如果都仿照丧球的说辞，这个游戏也太过简单了。
「下雨天爷爷带小宝出去玩，结果忘了拿雨伞。」
老先生说完这句话，童尸诡异地笑了起来，他环视我们举起的蓝牌，咯吱咯吱笑了好一会。
老先生惊得一时间动弹不了，脸上的沟壑里全是冷汗。
「当然没关系啦，小宝没有感冒！不过……」
男孩指着老先生，怀里「皮球」的嘴蓦地张到巨大，露出锋利的獠牙，尸虫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宝最讨厌粗心的家人！」
24
老先生的胳膊断了。
皮球咬住他的手，用力一拽，筋骨连着血肉就飞散开。
他疼得昏死过去，但幸好不是致命伤，止住血就没事了。
将断肢吞食干净，皮球眨了眨眼睛，又陷入了沉睡。
第三轮开始前，男孩突兀地说了句话:
「小宝最爱玩旋转木马了。」
按照原本的思路推断，「罪犯」是安全的，只有投错票的人才会遭受惩罚。
可老先生的遭遇无疑表示，这是一个陷阱。
被指到的人得做好两手准备，既要考虑其他人，也要保护自己。
不想舍身取义，就必须顾及男孩的喜好，从他说的话出发。
最后一轮，很难。
还剩四个人。
旋转木马……如果是我，应该怎么说呢？
我出神的片刻，男孩停止了转圈，细小的手指指向——眼镜男。
咚、咚、咚，我的心跳得极快。
眼镜男斟酌的几秒，仿佛有一万年那么长。
镜片下，他的双眼似无波的古井，嗓音却让人无比动容:
「对不起，爸爸不应该在小宝坐旋转木马的时候去买冰淇淋。」
他向男孩忏悔，眼睛却直直盯着我们三个:
「是爸爸的错，我应该站在原地等小宝一起的。」
原来……是这样！
三人同时举牌。
莫莫看到我和李念手里的颜色，只诧异了一秒钟，随即无奈叹了口气。
我和李念举起的是红牌，而她依旧举的蓝牌！
以她的才智，不应该想不明白。
可为什么？
她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根烟，脸上鬼马的妆容有些斑驳。
「我是单亲家庭，小时候我爸就和别的女人跑了。」
她点燃烟猛吸一口，吐了吐舌头:「有个愿意给我买冰淇淋的老爸，我乐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他。」
25
「没想到会折在这。」她拍拍身上的烟灰。
小男孩静静地站着，神色晦暗不明。
莫莫揉了揉男孩的脑袋:「你爸不是故意要抛下你的，当时那么多人，他找不到你啦。」
旋转木马与饮品店隔着一条主干道，两边都是游乐设施，一旦发生事故，来往的游客会像洪水一样一拥而上。
人压着人，争先恐后地逃命，慌乱推搡中，没有家长在身边的孩童很难存活下来。
所有人都不忍再看眼前的一幕。
莫莫瞳孔涣散，伸出僵硬的双手，「咔嚓」，硬生生扭断了自己的脖子。
她的头颅轱辘往地上滚去，小男孩一把接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先的那个皮球不见了。
男孩仔细理了理女学生的马尾，珍惜地抱进怀里。
圆嘟嘟的腮帮子动了动:「你们走吧。」
丧球背起晕厥的老头，率先跨过血泊中的尸体。
「都走啊，杵在这干嘛，奔丧吗？」
眼镜男吐出两个字:「可惜。」
「在任务世界里，运气和实力缺一不可。」
丧球腾出手拍了拍李念的肩:「这里的怪物，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
李念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她抓起我的手:「走吧。」
26
不知道为什么，越接近仓库，我心里越是惴惴不安。
温度下降，冷气刺透墙壁扎在人身上。
李念用钥匙开了门，冷藏库、冷冻库、原料库、树叶库，每一间都堆满了饲料。
平山动物园很注重食物丰荣，种类比较丰盛，都是优质的一类。
丧球随手找来一根香蕉，剥了皮就往嘴里塞，吃了几口道:「没毒，味道还不错。」
「早点找到这，前几天就不用担心挨饿了。」
真是个大胆的疯子。
我拆开几个包装袋，只是普通的饲料。
不对……不对……
不应该只有这些。
我四处摸索墙壁，疯了一样地找寻，手被刀片划伤也毫无知觉。
「你在找什么？」李念按住我的手腕。
我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弓着腰缓慢挪动。
终于——是风声！
细细的冷风从一条缝隙中吹出来，我抬手敲敲。
「墙后面是中空的，这里有一道暗门。」
丧球和眼镜男合力一踹，隐藏在墙壁中的门轰然倒塌。
白色的冷雾扑面而来，恢复视线后，我仿佛跌进了冰冷的河里，四肢完全失去了力气。
尸体……密密麻麻的动物尸体……
被精美包装好的肉块、液态锁鲜的半成品、刚宰杀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
真空压缩袋里，甚至还有出生不久的幼崽！
这哪是动物园仓库，分明就是屠宰场。
一级、二级，大多是珍稀保护动物。
平山动物园高层，他们好大的胆子！
我想到什么，哆嗦着去掏眼镜男的口袋。
眼镜男回过神来，拿出那几份在办公楼找到的合同。
27
「川哥是会计出身，让他来。」丧球正色道。
眼镜男仔细核对那几分合同，又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推算了一下。
「资金数目不对。」
他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关于动物的归属问题，有些条款太过模糊。」
「还有繁殖，虽说是为了增加种群数量，可电击受精也太频繁了些。」
所有的事件在我脑海中串成一条线，没有实体的真相渐渐成形。
日记本上那些泣血的文字，被边缘化却没有开除的处分，早有预谋的事故……
是报复，也确实存在虐待，比起寻常的打骂，这样的行为更加惨无人道。
他们把这些美丽的天使，变成了盘中餐，作为上层人的山珍海味源源不断地运上了供应链。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李念审视的目光投了过来。
丧球眼波在我们俩之间流转:「李念，你是不是瞒着大家伙什么？」
如果找到真相真的是通关的条件，那么在这个关口，的确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我以为李念会将我们合作的事说出来，没想到她只是掷出了怀里藏的那本笔记。
「明哲保身，人之常情。」
「比起这个，第一天那个孩子的死因以及刀疤的失踪都是你的手笔吧。」
眼镜男斜了丧球一眼，带着反对的意味。
「好好好，我交待。」丧球举起双手。
「那时候大家都快饿昏了，小孩想吃颗琵鹭蛋，我总不能阻止啊。」
「至于疤哥，我只是说猴王不对劲，他自告奋勇要去的，我又没逼他。」
「不过有段时间没发消息来了，或许真的没命了。」丧球笑笑。
「你怎么能——咳咳！」虚弱的老先生清醒了点。
「老头儿，你自己都快小命不保了，就别操闲心了。」
「既然大家都坦诚相待，我就直说了吧。」
「来这里走过一遭的动物品种不能动，这是规则之一。」
「我的直觉怀疑猴王是动物暴乱的带头者，不过杀了它并没有什么转机，算是个误导。」
28
他的直觉很准，带头者确实在猴群中，但那是欣宝，而非猴王。
再追究已经没什么意义，吃观赏兔是丧球的提议，也间接避免了其他人的死亡。
眼镜男撇开话题道:
「赶紧写举报信吧，免得节外生枝。」
李念和我说过，通过前几天的摸排推断，将真相完整写下来，再由活着的游客联名签字，投入大门口的举报箱中，任务就算结束了。
眼镜男浏览完笔记本后开始提笔写信，不多时，一封举报信就写好了。
李念，丧球，眼镜男，老先生依次在上面签上了真名。
眼镜男将纸塞进信封。
「等等。」丧球摁住了他的动作。
「这个npc这么可疑，你们放心？」
他将笔塞进我的手里:「你也签。」
「有公司员工实名参与举报，才更可信不是么。」
「万一出了问题……」李念低喝道。
「签。」
眼镜男不可置否，老先生低头也默认。
该签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冥思苦想了一会，鬼使神差地写上了那个名字。
【陈桦。】
写完，我才惊觉过来，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的字迹，和值班室桌面上的刻痕——别无二致！
一道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这封举报信，真的能结束这一场噩梦吗？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们走到了动物园大门前。
看着眼镜男打开信箱的档口，还因为神思不定被旁边的凳子绊了一跤。
「我说……你没事吧？」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我下意识摇摇头，只是擦破点皮。
「我没——」心里发毛，我张开的嘴巴凝固住。
李念他们都在信箱旁，和我有四五步的距离。
那刚刚在我耳边的说话是……
29
我缓缓抬头，脊柱因为机械的动作发出咔吱的声音。
角落里为什么会突兀地摆着一个凳子？
我踏上那只膝高的板凳，房梁上垂下的绳圈刚好悬在我的脖颈间。
这是有人上吊自杀的现场。
【即使我死了，也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是他，是0481！
他吊死在这，瞪大眼睛，看着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脚下的凳子摇摇欲坠。
「陈桦！」李念扑过来抱住我的双腿。
她的呼声惊醒了我，我这才察觉过来，头已经半伸进绳圈里。
好险……
「等等！先别投。」我赶忙去阻止眼镜男的动作。
可惜晚了一步，信封已经进了箱子里，只留下灰黄色的一角。
刹那间，天空变幻成血红色，众人耳边迸发出尖锐的嘶嚎，整个动物园被悲怆弥漫。
亡灵们的怨恨瞬间达到顶峰。
「妈的，妈的！」丧球破口大骂。
老先生露出比断臂时更绝望的表情，一向淡定的眼镜男此时也慌了神。
这步棋，走错了。
他们完了，都得死在这儿。
憧憧鬼影从四面八方拥了过来。
「这是传说中的无限模式，鬼怪npc杀人不再受限。」李念向我解释道。
百闻难得一遇，竟然被他们触发了。
接下来，能活到什么时候只能各凭本事。
丧球背起老先生拔足狂奔，眼镜男也已跑远。
「先保命要紧。」李念牵起我的手。
30
跑到虎园门口，这里活尸少了很多，似乎不太敢靠近。
我和她蜷缩在门卫室，累得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会不对，一定是遗漏了什么。」李念对这个结果也难以置信。
难道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吗？
「或许没错，」我安慰她，「只是还差一点。」
李念疑惑地望向我。
「动物的怨念可以通过举报信消解，那么人的怨念呢？」
动物何其无辜，但那些受伤死去的游客同样无辜。
所以，找到罪魁祸首，找到0481，才是最后一步。
李念眼中燃起希望，又自嘲地笑笑。
眼看这地步，要活命都很难，想找一个神出鬼没的npc犹如大海捞针。
到了生死关头，她似乎卸下了心里的重担，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我为什么要接近你，你不奇怪么？」李念说道。
我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三年前，我最好的朋友失踪了。」她眼中似有泪花闪烁。
「她失踪后，我发了疯地寻找，我去报警，去聘请私家侦探，去联系搜救队。
可你知道吗？他们告诉我没有这个人，任何有关她的资料都找不到，警方一度怀疑我的精神状态。
她存在的痕迹消失了，这个世上好像只有我知道她来过。
之后我开始进入任务世界，终于明白她经历了什么。」
「她留在任务世界，永远也回不来了。」
31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抚过她的鬓发。
「可她还没有和我道别。」李念红了眼眶。
「哐！」门口传来巨响。
几具活尸发现了我们的踪迹，不停地砸门，墙皮簌簌坠落，门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了。
我拿出装在口袋里的面罩，扣在脸上。
「你要做什么？」李念紧张道。
「我去引开它，你趁机逃，我也是npc，不会有事的。」
「可是……」
我挣开她的手，和她额头相贴:「你的朋友会希望你一直走下去，走到终点。」
「别忘了，你手里还有一张底牌。」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找到0481，杀了他。」
算算时间，天快亮了，我也要变回猴子了。
我狠心转过身，决绝地开了门。
活尸们果然跟在我身后，离开了门卫室前。
我把手放在嘴边，吹了声嘹亮的口哨，狂躁的猛兽全部破门而出。
「拦住它们，拜托了。」我对着虎王道。
随即火速朝猴园赶去。
痛，身上好痛。
防护服被汗打湿。
是蝴蝶还是庄周，我又到底是谁？
直到这一刻，我想明白了。
我是上一批存活到最后却仍旧任务失败的玩家，陈桦。
我是被同化成npc的欣宝，也是不愿面对现实，一直自欺欺人的0481。
有关陈桦的记忆，我全都想起来了。
32
园区高层拿家人威胁0481，他不敢报警举报。
他默默接受了那份调岗处分，训练聪明的欣宝，选择用自己的方式为动物复仇。
可那方式太极端了。
2013年10月24日，他看到游客的惨状，陷入深深的悔恨之中，吊死在了大门口。
任务时限的最后一刻，陈桦还是没能找到他，于是任务失败。
其实，他的灵魂已经与他最心爱的欣宝融为一体。
每当月圆之夜，他会重新化身为0481，继续自己的工作，假装成一切尚未发生的样子。
杀了我吧李念，杀了我，你就能出去了。
我锁上猴园的门，溜进湖心岛，从防护服里蹦了出来。
拿出手机打开群聊，李念已经发了条信息。
【@全体成员，快到猴园门口集合！】
我就知道，她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有动物们的帮助，他们活着赶到这应该不成问题。
丧球和李念是同时到的，他背着老先生，身上有了不少伤痕，可一点也没有放开背上的老人。
眼镜男也到了，西装凌乱，没了那股子精英味儿。
李念手里拿着一把小型木弩，目光一下就锁定了变成猴子的我。
「我上把通关成功，拿到了这次任务的关键线索。」
她把纸条递给眼镜男，上面写着有一只特殊的猴子是人类所化。
「那只猴子就是0481。」
她举起木弩对准我，手却下意识不停颤抖，完全失了准头。
眼镜男夺过木弩:「我来。」
「咻！」地一声，箭头破风而出，直直射入我的心口。
我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着那几个人消失在原地，放心地闭上了双眼。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纯白色的空间里。
空无一物的白让人摸不到实处，漫无边际。
头顶响起冰冷的机械电子音:
【任务角色:陈桦。】
【性别:女。】
【年龄:27岁。】
【重置成功，恭喜您获得复活机会，可重新进入任务世界。】
「你是谁？这是哪？怎么才能脱离任务？」我朝声音的方向喊道。
没有回应，几秒钟后，我又陷入了沉睡。
这次醒来是在床上，一个人正握着我的手。
李念抬起头，已然泪流满面:
「陈桦，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