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儿飞奔回云华宫，拿出镜子照了照脖子，看着淡紫色的淤痕默默皱起眉头。
“你回来啦?”阿盼打着哈欠从外面进来。
“去御膳房取早饭吧。”把领口稍稍往上拉了一点，不自在地别过头。
“唉，之前是三个人干四个人的活，现在是两个人干四个人的活，我们怎么这么惨啊？”
“比起挨打，那我还是选干活吧。”陆星儿朝她伸出手。
阿盼紧紧挽住她的胳膊，懒洋洋道：“星儿，你说她们以后该怎么办啊？”
陆星儿漫不经心道：“继续伺候孙美人呗，不然呢？”
“这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很尴尬吗？”
陆星儿叹道：“说不定文若姑姑会被放出宫呢？”
阿盼微微皱眉：“昨夜之前还有可能，昨夜之后是再无可能了。就算有名额，孙美人也不会给她的。”
陆星儿想起孙晓荷昨夜说的那些话，喟叹道：“这倒是真的。”
“那个王狗贼死了吗?一想到他我就来气。”阿盼挥舞着小拳头，对着空气打了好几拳。
“阿乐总管还在审，估计快了。”
“求老天爷保佑他赶紧死吧。”
“老天爷可不做这种坏事。”
“唉，我真后悔啊，当初就不该贪闲来云华宫，现在好了，一个比一个疯，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别说了，你瞧。”
陆星儿指着两个掩面偷笑的宫女给她看。
阿盼“切”了一声，怒道：“好事不长腿，坏事全是腿，一点破事传得比什么都快。”
“别说了，赶紧走吧。”
陆星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她们掩面偷笑，指着她和阿盼窃窃私语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很难受。
“看什么看？没看过大美女啊？”阿盼爆发得比她还快。
“确实是大美人，不然王公公怎么会栽在围墙外走不动了呢？”
“你再说一句试试。”
“她急了，你看，她急了……”
众人哄笑起来，陆星儿拉着阿盼低头快步离开，尽力将不绝于耳的嘲笑声屏蔽在身后。
“气死我了。”
阿盼气呼呼地坐在御膳房门口的小花圃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通红。
“二位姑姑来了。”小得子拎着食盒出来。
“辛苦你了。”陆星儿伸手接过食盒，轻轻踢了踢阿盼的脚。
“小得子，我跟你说啊……”
“我先回去干活了，二位慢走。”
“欸，你什么意思啊？”阿盼本就有气，见他这样更是火大。
陆星儿急忙拉住她：“你小声点。”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我跟他说话呢，他把我当空气啊？”
“他不是说了，里面很忙，他要回去干活了。”
“豆沙包呢?肉包子呢？红豆糕、栗子糕、枣泥山药糕、绿豆酥，烤红薯……怎么什么都没有啊？”阿盼哭丧着脸重新坐下，盯着雾气缭绕的厨房若有所思。
“别念了，赶紧走吧。”陆星儿捏了捏她的肩膀。
阿盼从她手上拿过一个食盒，边走边回头：“他也嫌弃我们了对不对？”
“不会的，你不是说他是自己人吗?”
“那他刚才都不理我。”
“出了那样的事，是应该避嫌的，他也是为了你着想。”
阿盼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有什么好避嫌的，反正已经担了恶名，干脆就什么都别管了。”
陆星儿柔声安慰道：“你冷静一点，这都只是暂时的，等其他宫里有了什么新鲜事，谁还会记得我们云华宫啊？”
“可这种日子真的很难熬，我是过来人，我知道。”
陆星儿沮丧道：“那有什么办法，现在就算把莲儿她们杀了，也是于事无补。”
“幸好孙美人不爱出门，不然一定得和她们大战三千回合。”
“那倒不至于，她没你想得那么蠢，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或许我们该让她亲自来感受一下，让她知道虐待手下的人是什么下场。”
“什么意思？”
“文若姑姑和莲儿被王公公玩弄于股掌之中，不就是因为想离开云华宫吗?她们这么急不可待，除了自身的原因外，孙美人日常的打骂和折磨就是最大的催化剂。”
阿盼满脸不屑：“可孙美人又没逼她们去勾搭王公公，是她们活该。”
“是她们所有人都活该，所以也该让孙美人出来走走了。”
陆星儿打定主意，在孙晓荷用完早饭后，硬是拉着她去逛御花园，说是可以巧遇刘子宁。
孙晓荷半信半疑，但敌不过陆星儿的各种分析，最后还是乖乖跟她出门了。
“你看，这花开得多好啊。”陆星儿随手指着一些花给她看。
“她们在看什么啊？”孙晓荷指了指不远处两个扫地的宫女。
“应该是在看我们吧？”
“看我们干什么？”
“大概是好奇吧？”
“好奇什么？”
陆星儿翻了个白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怀疑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莲儿和文若姑姑的事已经传遍各宫了，你说她们在看什么。”
孙晓荷脸色骤变：“无聊，她们是她们，我们是我们，主子和奴婢还分不出来吗?”
陆星儿淡淡道：“都说了主仆一体，美人还不明白吗?”
孙晓荷深吸一口气，眼神凌厉：“我们回去吧。”
“是。”
陆星儿回头看了一眼，见她们还在窃窃私语，心中的快意瞬间消失一大半。
孙晓荷不痛快了，她也没好到哪里去，谁都不想被人指指点点，更别说还是因为那种事。
“别哭丧着脸，我们又没做错什么。”孙晓荷瞥了她一眼，轻轻搭上她的手。
“婢子是在担忧云华宫的未来。”
“你倒有心。”
“主仆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婢子不能不上心。”
孙晓荷长叹一声，道：“那两个贱人要是有你一半的心思，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美人准备如何处置她们?”
“不知道。”孙晓荷扭头问：“你觉得呢？”
陆星儿偷偷瞄了她一眼，轻声道：“给她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孙晓荷微微皱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过自新谈何容易？虽然你费尽心思替她们遮掩，但我也不傻，文若跟王公公一看就是老相好了。”
“此话怎讲？”
孙晓荷抿抿嘴，用帕子点了点鼻子，悠悠道：“以前府里也时常有类似的事情，但到了那种生死关头，谁还管谁是谁啊，大家乱咬一气就对了。”
“文若姑姑做事一向谨慎，或许是被吓住了。”
“前言不搭后语，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做事情谨慎还能被人抓现行，我真是服了。”
“李美人像是有备而来，或许我们该警惕起来了。”
“那个贱人在燕国时就和我过不去，我也是倒霉，到哪里都能遇上她，还时常被她压一头。”
陆星儿没有接话，而是默默注视她。
“说出来你或许不信，其实我会跳舞，但……”
“我听说李美人也很会跳舞。”
孙晓荷低头苦笑，怅然道：“是啊，她不仅会跳，而且跳得比我好，当时她一舞艳惊四座，我被老爷丢在王宫门口，一个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孙府。”
陆星儿第一次听她说起往事，忍不住感叹：“怎么能这样？”
孙晓荷紧咬下唇，泪眼婆娑：“从王宫回来后，老爷让我以后不必再练舞了，还不准我在人前说自己善舞，免得丢他的人。”
“你要相信你自己，一次失败并不代表什么。”
“一次失败就够了，陆星儿，有的人一辈子就只有一次机会，失败了就彻底结束了。”
晶莹的泪珠轻轻落下，在陆星儿手背上溅出一朵朵小水花。
“可如今你与她平起平坐，不还是一样吗？”掏出帕子递给她，陆星儿有些慌了。
“这些都是表面而已，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比我受宠，不然赵婕妤会找她聊天？”
“等陛下来我们云华宫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无所谓了，我本来就不想和她们争，只是莲儿和文若那两个贱人实在太让人恼火了。”
话题饶了一大圈终究又回来了，陆星儿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今日的话题已经远远超出她的预想了。
“美人别伤心了，都已经过去了。”
孙晓荷擦干泪水，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刻薄模样。
“我倒是想让它过去，可她们会同意吗?”
陆星儿回头一看，果然又看到几个宫女对她们指指点点。
孙晓荷推开她的手，大步走在前头，陆星儿默默跟到云华宫门口，见她径直进了屋子，许久没有唤她的名字，于是又调头往宣政殿去了。
走到半路，远远瞧见霍姑姑带着人往这边来，陆星儿躲避不及，只能弯腰靠边，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霍姑姑眼睛长得高，并未发现她。陆星儿松了口气，加快速度赶往宣政殿。
“你怎么来了？”阿乐远远瞧见她，好像看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话还没说两句，急忙拉着她躲到无人的角落里。
“你这样不是更奇怪吗？”陆星儿左右看看，莫名有些紧张。
“不然呢？大摇大摆地站在殿门口聊？”
“好啦，长话短说，他怎么样了？”
“送他去见先帝了。”
陆星儿凝思片刻，轻声叹道：“陛下有说什么吗？”
阿乐道：“他已经知道云华宫的事了，过几天应该会抽空去看你。”
“看我?”
“不然呢？看孙美人吗?”
“那我等他。”
“啧啧啧，嘴角都扬到天上去了。”
“笑也不行吗？”
“行行行，小祖宗你想干嘛都行。”
“那我先走了。”陆星儿笑着挥挥手。
阿乐也跟着笑起来，轻轻挥了挥手。
欢欢喜喜地回到云华宫，陆星儿还没来得及分享喜悦，阿盼已经大哭着扑上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陆星儿一头雾水。
阿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莲儿走了，文若姑姑……”
“走了？不至于吧，她上次都挺过来了，怎么会……”
“不是那个走，她被调去成华殿了，是王公公替她求来的。”
“王公公已经去见先帝了，怎么会……”
“是之前就说好了的，霍姑姑偏偏挑这个时候来要人，摆明了是要我们难堪，文若姑姑刚才差点晕过去。”阿盼抱住她放声大哭，哭得陆星儿心都碎了。
“我从未见过文若姑姑那副模样，她……她好像真的要疯了。”
陆星儿咬牙骂道：“这个混帐王八蛋，人都死了还不肯消停。”
阿盼用袖子擦了擦泪，抽抽噎噎地说道：“连带着孙美人也被嘲讽了几句，我现在都不敢出声了，就怕她冲我撒气。”
陆星儿摸摸她的头，柔声问道：“那莲儿是什么反应？”
阿盼仔细回想了一下，皱眉道：“看不出来，感觉也不是很开心。”
陆星儿叹道：“这份调动来得不是时候，她自然开心不起来了，而且成华殿是什么地方，她心里一定也有数。”
阿盼往后指了指，悄声道：“先去看文若姑姑吧。”
“不行，应该先去看孙美人才对。”
阿盼满脸疑惑，陆星儿拍拍她的手，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响了孙晓荷的房门。
“美人，我是陆星儿。”
“进来吧。”
轻轻推开门，陆星儿前后看了个遍，终于在衣柜旁边的角落里找到了她。
她坐在一把小圆凳上，背靠衣柜，面朝墙壁，看起来十分沮丧。
“莲儿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羡慕吗？”
“那是成华殿，有什么可羡慕的。”
“一群贱婢，天天变着法儿给我找不痛快，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一个个就是见不得我好，巴不得我一辈子烂在这里，永无出头之日，这样你们就开心了对吗?”
陆星儿偷偷翻了个白眼，揪着领口缓缓跪下：“美人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和阿盼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更从未想过要背叛美人，我们只想陪着美人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一起开心，一起难过，一起忍受所有的不公，我等真心，日月可鉴。”
孙晓荷静静地看着她，嘴唇微微颤抖。
“美人，莲儿走了就走了，反正她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你就忘了她吧，就当从未有过这个狗奴才。至于文若姑姑，她虽然有许多小心思，但她从无害人之心，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她这一回吧。”
“凭什么?”
“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帮助，美人如果能向她伸出手，那她一定对你感激不尽。”
“我要一个奴才的感激做什么用？她能给我什么回报？以前靠着她的老相好，打听点消息倒还可以，如今她的老相好已经倒了，我留着她还有何用？”
孙晓荷猩红的嘴唇一张一合，陆星儿越听心越凉。
“如今莲儿都走了，她还有什么理由留下呢？她和莲儿是云华宫的耻辱，是我们所有人的耻辱，除非有一天我失忆了，不然她的存在就是我的噩梦，你会让一个噩梦一直陪着你吗?”
“她们都走了，那谁来干活呢？云华宫本来就缺人手，这下……”
孙晓荷斜睨她一下，冷冷道：“你别急，我已经写信给公子了，等他知道里面的情况后，自会给我想办法的。”
陆星儿无力地垂下手：“但愿吧。”
“滚吧。”
“是。”陆星儿福了福身子，轻轻掩上门。
“她怎么说？”阿盼从角落跑过来，满脸担忧。
“她果然不肯留下文若姑姑。”
“为什么啊？”
陆星儿叹道：“因为文若姑姑和莲儿代表的是同一件事，如今莲儿走了，就好像乌云散开了一半，这时候正常人都会想把另一半一起拨开，对吧？”
阿盼眼帘低垂，喃喃道：“我明白了，她是要和她们彻底说再见，和所谓的耻辱彻底说再见。”
“莲儿她们就是移动的靶子，走到哪里流言蜚语就跟到哪里，如今她去了成华殿，麻烦的是成华殿的人，与我们已经没有太多关系了。”
“那文若姑姑呢？”
陆星儿凝思片刻，悲声道:“应该是去浣衣局吧。”
阿盼泪如泉涌：“星儿，我好累啊，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大家都满怀期待，期待着能和新主子一起过上好日子，可如今……”
“世事难料，你看开一些。”
“你知道吗？你们入宫前一晚，我们三个都睡不着，我们坐在院子里聊了一晚上，大家都以为好日子要来了，都下定决心要和新主子一起努力，可孙美人难伺候不说，陛下又一直不肯来，如今又来个混帐太监瞎搅局，为什么啊？”
“阿盼。”
“你知道浣衣局是什么地方吗?去了那种地方，不死也得搭上半条命，更别说出宫了。”
“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你别急啊。”
“既是如此，那就休怪我无情了。”阿盼握紧拳头离开了，陆星儿揉了揉太阳穴，靠着柱子慢慢滑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