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你便知道了。”南乔温和地看着秦昭。
眼神中似有怜悯、羡慕，种种复杂情绪转瞬而逝。
秦昭几乎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纪冉长老的事情呢。”
秦昭退了一步，不再追问是什么地方，却想知道这件事要怎么收尾。
“长老若是知道你如此惦念他，他在天之灵会安息的。”
南乔拍拍秦昭的肩膀，“秦昭，你的使命不在这里，纪冉的事情过不了多久就会翻篇，或是邪术或是奸细，只是一个说法，无关紧要的。”
“真相呢？我也不能告诉吗？”
秦昭难得显露些小儿女姿态，盯着南乔，有些撒娇的意味。
“真相，纪家人都不深究了，秦昭你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你若是真的闲，不如关心关心秦家的事情吧。”
“秦家？”
秦昭想起了石泛，如果这人很早之前就跟着自己的话，确实该是去过秦家的。
即便无法进入，应该也发现了些许端倪。
“不用紧张，我说了真相有时候不重要，你去见过宗主吧，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南乔的手在秦昭身前轻轻一推，像是整个塔楼都有了意识，无形中有一道排斥的力量，将秦昭请出了九层。
秦昭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又因为南乔三言两语忧心起了秦家。
也顾不得什么真相了，迅速便去往天枢峰。
这次不去长老殿，而是去往主殿。
和赤霞峰不同，天枢峰的主殿有种神圣威严之感。
缓缓迈入，便觉有无双眼睛盯着自己，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无数符纹闪动过后一切归于平静，眼前一晃便到了青云宗祖师画像之前。
蒋云安一身青色常服从侧面走出。
温和道：“你来了，先拜见祖师，我再与你说正事。”
悬挂的画纸有些泛黄，但上面回首的修士却宛若真人。
精神奕奕，一身的朝气，从侧脸和回眸中便能窥见此人蓬勃的生命力。
这和其他峰悬挂的祖师画像很不同。
没有仙风道骨，却很鲜活。
灵动的眼睛仿佛就在看着你，等着你跟上去。
秦昭收回视线，心悦诚服地拜见。
蒋云安淡声道：“随我来。”
秦昭满心疑问也只得压下，跟着蒋云安而去。
似是绕过了主殿，又似乎是进了某种阵法之中。
秦昭跟着蒋云安来到一株老桃树下，蒋云安端坐泡茶，秦昭跟在她身后，抬眸间便看到整个青云宗尽在眼底。
秦昭微微诧异，这种地方带她来干什么？
总不能是看她天赋极佳，准备培养她做少宗主吧。
“坐吧，在我面前不必拘谨。”
蒋云安将茶杯推到秦昭面前。
秦昭是真的有点受宠若惊了，她那点天赋够不上这样的待遇。
蒋云安继续道：“想问什么便问吧，我知无不言。”
“宗主，为何带我来此？”
秦昭想先有个底，不然她心中总是不安。
“想让你看看青云宗，记住青云宗，如此而已。”
“为何？”
秦昭仍是不解。
“我并不忧心你风云会之行，但魔界之行，可能……有去无回。”
蒋云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道：“并非性命之忧，若是回不来，我希望你们能在那里重建青云宗。”
“宗主，非去不可吗？”
秦昭明白了，魔界大概没什么机缘宝贝，反而是人族的冒险。
就和凤凰一族知道这里会消亡在找活路一样，人族也没有坐以待毙。
这样看来止戈剑所谓的镇守就耐人询问了。
“是，非去不可。”
蒋云安平静地看着秦昭。
空气中是清雅的茶香，秦昭心中却不会因这静心的茶香平静下来，她隐约明白南乔看着她时眼神中流露出的怜悯和羡慕。
“秦家还有赤霞峰会一如既往。”
这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在威胁，蒋云安却像是在说家长里短般，言语轻飘飘的。
落在秦昭心头，却是一种难言的苦涩。
受了青云宗的教导，便要去完成使命，她还不够强，并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蒋云安继续道：“秦家虽然出格了些，但做得很谨慎，没有引起任何怀疑，执法堂都没有警觉，还是那次比试，宗门才了心。”
“这样的事情免不了的，能护住秦家的只有你。”
“他们做了什么？”
秦昭觉得自己之前真的是在做些无用功，其实很多东西她知不知道的都没有什么关系。
她出身秦家，并不会因为不知道他们具体做了什么，而被宗内轻易放过。
特意提起，除了去魔界之外，应该还有别的事要交代她。
“换血、换运、换命，死了不少人，你们秦家也没得多少好。”
“那还是得了些好处的吧。”
秦昭想道见过的星月印记，那样好看的印记，底下藏着太多血腥了。
但秦昭无法指责什么，因为她就是受益人，她手中的卷轴和秦家所行之事只怕脱不了干系。
“确实，你手中的卷轴是秦家做得最好的法器了，原是要留给下一任家主的，不过秦渊很心疼你。”
蒋云安继续品茶，说起这些事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怨灵都到了法器之中才没有闹出乱子来，各大家族中，这些事其实不少，你不必太过惊诧。”
见秦昭沉默着，蒋云安继续劝慰：“弱肉强食，只要不闹出来，只要不叛离青云宗，宗内是不会多管闲事的。”
“既然不管，宗主又为何拿此威胁弟子？”
秦昭心绪复杂，她无法开口让青云宗阻止这一切血腥，也没有立场让秦家停下来。
之前的那次冲动就很幼稚。
“你觉得是威胁？”
蒋云安摇摇头，看着秦昭就像是在看无理取闹的小辈。
“我是希望你能多想想他们，我是盼着你们能回来的，这证明还有希望。”
蒋云安正色，摩挲着瓷杯道：“凌云应该和你说过一些，那里很危险，我们并不能保证你们能离开，也不能保证你们能回来。”
“我明白了，宗主，我想知道纪冉的死因。”
秦昭想法没变，依旧认为这是威胁。
“纪冉，挺可惜的，那是魔族的手段，魔力和我们修炼的法力不同，你遇到就会明白，通身溃烂是它们常用的手段，带走凌云，是因为凌云身上还有秘密，他不能死。”
“中间或许有些弯弯绕绕，但最终的结果就是宗门想达成的目的。”
秦昭沉默，这世上大部分修士都不知道魔族的存在，这真相确实没法说。
说出去了更像是胡编乱造。
秦昭心中也有狐疑，但是一宗之主着实没必要哄骗她。
真是骗她的，她又能怎么样呢。
“石泛说你至今未曾修炼任何一部功法剑诀？”
蒋云安没让沉默保持太久，转了话题。
“是的，我并未找到合适的。”
秦昭如实回答。
“止戈剑中其实有一本剑谱，乃是剑成之日和初代主人一起创下的，你既然未修炼，想来是你们不睦？”
蒋云安语气中已有几分笃定，“能真正得到止戈剑认可的剑主很少，你不必在意这个，本命剑也不过是外物。”
“宗主只是想劝慰我？”
这还是秦昭遇到的第一个如此关心她修炼的人，别人只会关注她多少岁，什么境界。
“自然不是，祖师曾有一部《青云剑诀》，说来还是我青云宗立宗之本，原本保留在万剑峰，刻录的玉简放在藏书阁顶层，剑诀第一层便是教给每个青云宗弟子的基础剑法，可惜能参悟者寥寥。”
蒋云安继续倒茶，秦昭的目光会不经意跟随她手的动作。
她总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的宗主随意的举止中蕴含着什么深奥的道韵，然而这种恍惚的感触转瞬即逝，恍惚中又似乎是她产生的幻觉。
“宗主希望我学《青云剑诀》？”
蒋云安点头又摇头，“修道自然随心，我确有如此想法，也想传授于你，我只将我所悟用你能看明白的方式让你记住，至于学不学，还是看你。”
“自古以来不修功法，或是自创功法飞升之人并非没有，不必拘泥于此，你将来或可自创剑诀也不一定。”
“我看过留影珠，你确实希望剑走偏锋，去风云会之前先去一次万剑峰吧，万剑峰的弟子会很乐意与你比试的。”
“你若学《青云剑诀》所有感悟，对敌之时或可借祖师一分力。”
蒋云安饮尽杯中茶水，起身，手腕一动，一把长剑在手。
“宗主，祖师……不是飞升了吗？如何借力？”
飞升了就不再此界了，秦昭不能理解。
“你看到的那幅画像就是祖师留下的瑰宝，你若领悟剑诀真意，哪怕相隔千万里，只要还在此界之中，它自能与你生出感应。”
言罢，蒋云安便挥舞起长剑来。
秦昭认真的看着，蒋云安没有动用灵力，但一招一式之间又带着某种奇异之感。
开始确实和青云宗所有弟子练习的基础剑法一般无二。
后面的剑招更繁杂多变，然而看在眼中也有些寻常。
与秦昭所想象的“一剑开天门”青云直上的剑法完全不同。
秦昭甚至生出这剑法十分粗糙的荒诞感来。
不过要记住也不是不行的，蒋云安让她记下，她也就无意识地记下了。
但依旧有点大失所望。
即使知道不可能是祖师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心情也没有变好。
前后半个时辰，蒋云安才停手，秦昭脑袋晕晕的，不过全程也记下来了。
《青云剑诀》一共十二层，每一层都比上一层更繁复，看得人眼花缭乱，眼冒金星。
蒋云安看到秦昭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小脸都僵硬起来，不由失笑。
看她傻傻的，蒋云安顺便把该说的一次性都说了。
“魔族生存在黑暗中，大陆深处最接近此界的原始法则，它们是最早推算出九州大陆在衰亡的种族，并且因窥破天机受到了天罚。”
“天罚之后魔族便打算脱离九州大陆，苦心孤诣多年，损兵折将，吃力不讨好，年复年魔族数量日益稀少，直到有一年魔族与各大势力之间的联系彻底断绝，各州各势力才警觉起来。”
“留在地底的魔族说出真相，各大势力自然不信，我青云宗亦是如此，天机峰耗费数年，死了很多天机师，才窥得些许天机。”
“紧接着就是龙凤两族的消失，那个时候青云宗还是小虾米呢，没有如今这样的势力，天机峰近乎覆灭的惨痛教训让前人意识到了那些魔族并非在信口雌黄。”
“各大势力也相继得出差不多的结果，一开始大家将信将疑，后来有些州不使用特殊手段，修士都难以生存，甚至那些州上的修士逃亡而出，非是一等一的大能无法进入一些区域，进去之后也被吸收灵力，只看到了硕大的黑洞漩涡，仿佛能吞噬一切。”
“那位前辈没过几年也死了，大家不得不信。”
秦昭想到《九州志》中，有些州确实人族已经不能踏足了，她虽然不曾见过，却也明白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没有人族修士可以出入还不算什么，其他生灵也不能进去，那就会成为绝地。
秦昭脑海中想到了祝清欢，她拿了镇界石是要做什么？去这些地方拯救世界还是自创一界？
蒋云安才不管秦昭在想什么，索性不等秦昭问，能说的就全说了。
“无尽渊底下是从前青玄州魔族的出入口，天罚过后戾气横生，气流混乱，止戈剑确有镇守之能。”
“不过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那里越发混乱，隐隐有要变成那位前辈所见的模样，可我们也没有办法，若是不试一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魔族从那里消失，必然也能找到当初他们离开的出口，即使是断壁残垣对人族而言也是极其珍贵的。”
“青云宗、紫霄宗、天元宗、御兽宗中的天才弟子会进入其中，这是当初约定的，”
“进入无尽渊底的修为、年龄也是曾经用命试出来的，你们这样的天才弟子，就是九州大陆，至少是我青玄州的生路。”
蒋云安说完，静静地看着秦昭，等着给她解惑。
秦昭却问了不相干的问题，“其他州也有这样的生路吗？”
秦昭并不是圣母心发作，而是在想凤凰一族的事情。
龙族如深海不好搜寻，可还有凤凰一族在啊。
如果止戈没有打断它们，它们其实是有办法离开的。
如果凤凰一族还在别的大州出现，而且成功离开了，是否会留下如魔界一般的地方供人族修士探索？
“各州之间的关系并不如想象中好，大家都挺排外的，有我们也轻易探查不到。”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蒋云安眼神眯了眯，秦昭的话让她想起了些不愉快的过往。
“谢宗主解惑，弟子都明白了。”
这时一个黑衣老伯走了进来，手里用袖子兜着一兜子不知道在哪儿摘的灵果。
秦昭看出那些灵果的品种，都是常见的灵果，灵气不足，对修炼起不到多少作用，但味道着实不错。
不过这位手中的品相不怎么好，一看便是没有被挑拣过的。
“这就是那丫头了？”
老伯匆匆而来，一兜子灵果放在桌上，也不怎么讲究，一边问一边就拎起了茶壶喝了起来。
放下茶壶，老伯坐在桌边，目光打量着秦昭。
“确实是秦家的人，这些年过去，秦家的遮掩之法越发精进了。”
秦昭并不知道来人是谁，只低声喊前辈，做了个弟子礼。
“陆师伯，你什么时候出关的？”
蒋云安对这个师伯也是有些头疼的。
老伯根本没想理蒋云安，而是丢了两个灵果给秦昭，“是叫秦昭吧，好名字，你祖先可算是我的师兄呢。”
“不过你看起来就是个闷葫芦，你家祖先可是个活泼的，当年在青云宗上下欢脱得活像个猴，啧啧……没想到啊还能生出你这样的后人。”
“前辈是……”
秦昭接了灵果，有点莫名和不知所措。
“陆重山，年纪嘛，有七千多岁了，你喊老夫陆爷爷就行，老了老了，飞升无望喽。”
秦昭第一个念头就是，居然活了这么久还没死……
飞升之后能不能永生不知道，反正飞升之前是不能的。
七千多年，太久了。
修为增高让修士的寿元增长，可并不是定好了一定能活多久的。
不止弱者不好活下去，强者也挺难活下去的。
肉身需要蕴养，但修为太高世上的灵气就难以达到能蕴养这些高阶修士的浓度了。
若是不能尽早飞升，在这世间消磨光阴也是对自身极大的损耗。
等损耗最甚的时候，就是开始燃烧寿元的时候了。
这个道理很好理解，凡人一生百年，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到百岁的。
几天不吃不喝也是会饿死的，高阶修士的修为太强了，此间的灵力他吃不饱，又无法尽快飞升，就只能耗寿元了。
秦昭第二反应是惊叹，她想能活七千多年的修士，一定是九州大陆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的大佬。
这样的修为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个奇迹。
“小丫头接了我的灵果，便是答应了，云安师侄女，这你不能阻止我了吧？”
陆重山见秦昭稳稳接住了灵果，转头看向蒋云安瞬间变脸。
秦昭握着手中的两个灵果，脑袋上是大大的问号，她答应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