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明对秦昭突如其来的殷勤有些不适应。
因为他自己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人。
楚天明自认不是个聪明人，一开始也没想进入什么魔界。
他不喜欢自个儿的宗门，但有些道理大约也是明白了。
紫霄宗没将九州即将覆灭，魔界等事情告诉他，无非就出于两个目的。
一是出于保护弟子的缘故。
不是每个修士都能接受这样的噩耗，道心破碎就不好了。
就算接受了有生之年可能见证九州覆灭或者一生难以飞升的结果，他们之中又有几人能有实力去做些什么呢。
就像眼前这魔界也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他在穿越无尽渊的时候也有强烈的窒息和痛苦，只是碍于面子并没有表露什么。
再者就是出于对弟子的不信任。
至少楚天明认为自己是不值得信任的。
但当时刚要开口，他又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又觉眼前这三人勉强可为同盟，没到生死抉择之时，不至于真的抛下队友。
真到了生死抉择的时候，楚天明肯定也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是以他也并不指望别人能在真正的生死关头顾及他。
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和傅长琴站在了一块，决定从无尽渊进入，闯荡魔界。
然而他又没有傅长琴那一张肃穆、冷峻的脸，生怕自己没那心机，想做什么脸上就表露出来了。
项华虽然看起来不是心细如发的人，但实际上呢，这是一个平时不显山露水，实则把控全局的人物。
秦昭呢，这就是个杀神，楚天明觉得秦昭这人只要不顺她心意都可能让她动了杀心。
修炼出来的剑意更是凶悍，楚天明愿意将之看作是秦昭内心的渴望。
两人都不是好糊弄的，楚天明也不觉得自己多聪明，肯定藏不住事儿。
是以直接反其道而行之，各处都表现得与从前不同，叫他们随意猜测去。
便是他们觉得他心怀不轨，可又怎么可能猜得出来他要做什么呢。
一路上，楚天明却是表现得非常好，做了一个很好的捧哏，甚至不动脑子的问了很多问题。
秦昭此时找上自己是要干什么？
楚天明咽了咽唾沫，喉结滚动，看着秦昭的笑容有点后脊发凉，额头冒汗。
“秦昭，你……你别笑了。”
笑得鬼气森森的，怪吓人的，跟宗门里偷偷抓人回洞府炼邪术的长老似的，那些长老寻常露面就和现在的秦昭一样，露出瘆人的微笑。
秦昭毫无自知之明，笑容愈发灿烂，“楚道友不要吝啬嘛，如今我等同在魔界，自当相互扶持，何况咱们还有之前同仇敌忾的情谊不是？”
秦昭这是提起了之前的救命之恩。
楚天明略加思索，撇开视线去。
“不是我不想说，就是一种玄妙的感觉。”
楚天明不好形容当时被那肉瘤异种抓走前的感受。
没有用神识也没有用灵力，就是一种很寻常的感觉。
“就好似有时候，有人的视线落在你身上，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一种直觉，回头一看，果然有人在看你的感觉。”
楚天明尽量描述出自己当时的心态来。
这种直觉不是神识，哪有什么撬门啊。
“或许是那异种运用了血脉做了些什么？你们不是说救下我们的是我楚家的人吗？或许有这个缘故在，并非我的直觉也说不准。”
“真的没有别的感受？”
秦昭还是有些不相信的，“比如魔界这里魔族修炼的特殊力量的波动？”
秦昭自己十分相信直觉，当然事后复盘的时候，她也能从周围环境找出这种直觉的来源。
只是斗法之中，瞬息功夫便是生死交错的瞬间，她从周围环境中获取的信息还不能明晰出是什么，直觉和本能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所以秦昭觉得楚天明或许当时没有注意，事后回想可能会找到直觉的来源。
“没有。”
楚天明的答案到底是让秦昭失望了。
不过他倒是说起了那肉瘤异种化形的过程。
“起先就只是一团似有若无的气团，没有颜色和力量，我刚开始都不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带走了。”
“直到……”
这些事楚天明路上也提过一些，秦昭没有太大的兴趣。
好在半日过去，凌风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
魔界之中因为灵气稀薄的缘故，传讯需要动用大型的传讯阵法，而且为了节约灵石，一次传讯就要保证多个据点都能接受到，无论是对传讯之人还是对维持传讯大阵的修士都是损耗极大的。
凌风去而复返后倒是将四人带去了有助于灵力恢复的修炼室。
其实也是在这强大的阵法群之中，据点的修士都被安排聚灵阵之中，不过阵中阵极其复杂，她们事必须按照凌风指引的方位走的。
若是行差踏错，被阵法绞杀，那也怨不得别人。
直到这个时候，四人才对魔界的危险有了初步的认知。
因为就这件事而言，就是再说寻常修士的性命是比不过杀死那些异种来得重要的。
走错了激发了阵法到魂飞魄散还是有一个时间段的，未尝不能撤阵救人，但这里不会这么做。
这或许显得太过冷血了，毕竟是同宗修士。
但秦昭几人看到的却是形势的严峻。
“明日让南长老带你们去见识见识，若是觉得自己实力不济，还是原路返回吧。”
凌风一贯的热情似乎有点装不下去了，带了些许严肃，继续道：“你们还年轻，来回进去还算容易，出去之后若是受了反噬修养数月也就好了，若是没有自知之明非要留下来，我们也不可能保护你们，我们有其他的任务要做。”
这话就是明晃晃地说，你们的命，据点这边是不会负责的。
提醒一句，再派人和你们走一遭已经是仁至义尽。
凌风多看了傅长琴和楚天明两眼。
这两人在他看来就是来活受罪的，不过年轻人心思不定也是常事。
眼前这四人也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年轻人不气盛还叫什么年轻人。
凌风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自然能明白那个年纪的时候心中的傲气和固执。
进入道聚灵阵之中，虽然里面的灵气浓度还不如地上的浓郁。
但比在阵法之外是好多了，至少若是受了重伤，服丹炼化的速度会快上不少。
这一夜，秦昭难得进入到了修炼状态之中。
自从得了空间法则的领悟之后，秦昭还没仔细琢磨过这东西。
气海和识海之中凝聚心神，当日在浩瀚星空中所见的充满了玄妙的符纹再次出现。
元婴不断靠近符纹，像是沐浴在一层金光之中，有种神圣之感。
秦昭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沉浸在这种状态中。
对自己的气海、识海的宽度广度都有了深切的认知，对自己的力量评估也更加切实。
心神合一之际，秦昭也能靠着空间法则无限长远的探索着周围的空间。
这和神识查探是有本质区别的。
神识查探之时，是存了目标在的，总想着找到什么异常，神识所专注的也是神识覆盖范围内的灵气波动。
但运用上空间法则之后，会有一种高高在上，众生渺茫的上帝视角。
仿佛对周围的一切多了一种与生俱来的掌控感。
这种奇妙的体验让秦昭十分沉醉，等从修炼中脱离时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
当然，准确来说，魔族在地下生存，是没有昼夜之分的，这里的天幕永远都是一种阴雨天的灰蒙和沉闷。
但人族修士到达的地方，几乎都会有时间的概念流传，计时工具已经是基础的东西了。
这大概是骨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承在影响着人族。
总之这一大清早，秦昭是迟到了的。
秦昭告罪之后，南长老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带着他们离开的据点。
南羡，与南乔是出自同一个家族，秦昭看到南家的族徽，说来这位算起来是南乔的姑奶奶。
与凌风的热情不同，南羡长老通身上下透着一股浓浓的疲倦之感。
一路上说起魔界来也是照本宣科，不带什么感情和叮嘱。
而他们身后，无疑又跟了一群魔族小矮子。
这些魔族一点也不像是开了智的。
一路上是一如既往的荒芜，偶尔能遇上一些落单的异种。
“曾经魔界山川秀丽，后来被异种侵占，很多东西就没了。”
说到这里时南羡的语气之中才多了些许感情，不过却是一种无奈和绝望。
南羡对九州的未来大约是不看好的。
在这里许多年，心气也被消磨了，再加上这里修炼缓慢，心境难免就会跟着受损。
秦昭其实也不确定自己会在这里待上多久，而宗门特意派拨的任务，她也不可能回避。
看着暮气沉沉的南羡，秦昭暗暗提醒自己要注意心境这一点。
走了一日，南羡指了指前面的迷雾，“就在这里了。”
“休整一番再穿越迷雾。”
南羡十分消极的态度，让楚天明都沉默不敢多言。
四人听她的话，歇了两个时辰，才穿越迷雾。
原以为是迷雾之中有什么，却不料一步踏入，第一眼就已经拨云见日了，眼前开阔非常。
这种开阔甚至让众人看到了宇宙之中的星云。
那漆黑的虚空，看得人心悸不安。
第二眼才是她们脚下的现况。
一层透明的结界将这里和宇宙中的虚无隔离开来，她们脚下就是无尽的深渊。
深渊中是密密麻麻的异种在冒头。
就像是蜂巢一样，里面有无数的异种在涌动着。
这里似乎是成为了它们的繁衍地。
秦昭的神识甚至不敢完全铺开了去，因为数量太多了，先不论实力如何，就这恐怖的数量就有种被淹没的恐惧压迫。
“出了结界之外，谁也救不了你们。”
南羡已经先秦昭等人一步，杀了过去，“伤重了就自己穿回迷雾那边去，否则掉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南羡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颓丧和绝望。
出手的时候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就看那凌厉的杀招就能让人肃然起敬。
那些异种在五人进入之时齐齐盯着她们，在南羡出手时同样反应过来，一拥而上。
南羡的在空中手起刀落，然而她脚下聚起的却是一条由异种组合而成的龙卷，仿佛这些异种怎么也杀不完。
而且几招之下，四人也已经反应过来，这些异种不仅数量繁多，而且实力也没打一点折扣。
和这里的异种相比，她们路上遇到的说是散兵游勇都言过其实了。
虽然比起肉瘤异种可能还是逊色一些，却也不是几人能单独对付的。
秦昭侧眸直接和傅长琴对上了视线。
两人心有灵犀，一起飞掠至空中。
秦昭甩出七绝环和黑龙鞭，两样法器在空中迅速放大，放进去三五只异种之后，秦昭和傅长琴也进入其中。
一时间，兵戈和琴音齐鸣。
两人手中都是神器，杀伤起来似乎还合乎了某种玄妙的规律，两人的配合是比刚刚组队的项华和楚天明要好的。
秦昭从凌风口中得知，离开时可能会遭遇反噬。
对项华的真实修为又往上提了一个层次。
若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一位就是受伤的状态，那就真了不得了。
因为秦昭从始自终都未曾察觉到这一点。
而当时楚天明直接就问出了口，项华闭口不言，似乎也说明了真相。
这让秦昭十分期待全盛之时的项华是怎样的实力。
在七绝环和黑龙鞭的帮助下，秦昭和傅长琴两人已经确定了同时对付五只异种是刚刚合适的。
当然有时候也会漏掉无形异种，两人难免就要受一些伤，不过总体而言还是能应付的。
只是持续一段时间之后，两人遇到了比之前实力更强的一只异种。
秦昭想要将其驱逐已经做不到了，只能将其他几只赶出去。
留下了这有些像是水母的粉蓝色异种。
这是秦昭等人至今为止看到的最不恶心，反而有些漂亮的一只异种。
但是这只异种竟然是能修炼灵力的。
而且似乎也能修炼魔族的力量，而它来自宇宙之中，那与生俱来的吞噬力量也同样骇人。
秦昭暂时将剑灵小红从黑龙鞭种抽出，塞进了止戈剑中。
傅长琴也同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鱼骨剑竟然露出了本来的瑶琴模样。
只是上面的琴弦有些古怪，冒着诡异的幽光。
傅长琴指尖轻抚的时候，一阵十分难听的音律流传出来，有种不分敌我的强悍杀伤力。
秦昭想这大约也能算一个傅长琴不能信任这神器器灵的原因吧。
毕竟谁家绝招会这么狠毒。
就连杀疯了的南羡都顿了一瞬，不过随即大约是封闭了五感，阻隔了这等难听的琴音。
楚天明和项华也没想到傅长琴真正出手会是这个样子，不过一瞬就歇了和傅长琴一较高低的念头。
没办法，不管音波和法力了，这琴音攻击他们就受不了，在此之前，他们从没想过那一贯高雅的琴音能难听到这个地步。
他们三人能封闭五感，隔绝噪音。
秦昭却是不能的，一道道琴音入耳，封闭五识也挡不住。
离得近，而且音波攻击本来也是傅长琴对敌的一部分，外面能隔绝，是因为不是攻击他们的。
但在七绝环和黑龙鞭之内，这噪音明晃晃地就是追着异种的。
眼前的水母异种太过强大，秦昭不可能让傅长琴一个人硬抗。
虽然这人看不透，但秦昭也没到对她动杀心的时候。
让她一个人出手，差不多就是在要她的命了。
所以秦昭攻击水母异种时，那噪音更是对秦昭进行了全方位的攻击。
水母异种还能掌控雷灵力，秦昭与其对决的时候，再来上这么一段音律攻击。
简直就是让秦昭身处地狱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秦昭甚至觉得自己伟大无比，有一天也能这么舍己为人了。
“轰隆隆……”
“铛铛铛……”
无数声音交杂，秦昭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耳朵流血了。
秦昭从空间法则中领悟了瞬移，在水母异种甩出吞噬力量的时候，秦昭瞬移到了傅长琴身边。
“打个商量，换回鱼骨剑吧，我认为你使剑的时候杀伤力更强。”
秦昭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话的。
没有神识的话，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毒听不见的。
傅长琴却邪恶一笑，“显然，事实是相反的。”
她自己也受难听的琴音影响，但是看到比她更受罪的秦昭时，又觉得不那么难受了，甚至有种幸灾乐祸之感。
这大概就是苦中作乐吧。
她在海上几乎都是独来独往，秦昭这几人说来能算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同行伙伴了。
虽然彼此之间不见得有什么信任，但傅长琴还是从短暂的相处中品味到了些别样的滋味。
尤其是此时此刻，她虽不完全放心，但有人能托付后背的滋味还是不错的。
秦昭也看到了傅长琴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过倒是觉得眼前的傅长琴更加鲜活了些。
毕竟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就叫人有种距离感，隔了一层什么似的，叫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