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推门进屋时魏父正在写毛笔字,听到动静也没乱,稳稳写完最后一捺把笔搁好才抬头看向她,说:“回来了?”
“回来了,爸。”
“事情都办好了吧?你妈还好吧?”
“都挺好。”
程平已经换好了鞋,含糊应了一声。
“你总算回来了!”穿着围裙的程母闻声从厨房探出头,手里拿着锅铲,看到她像看到救星一样,“这锅红烧肉有救了,你爸总说我做的不对味。”
“我看看。”
程平放下手里的包,快步走到厨房,那里已经一片狼藉了。
“玲姐请假了吗?”
她问的是自家的阿姨。
“请什么假啊?彻底撂挑子不干了!现在的年轻人真脆弱,我不过随口说了句燕窝的分量不对她就不依了,急赤白脸地,非说我说她偷吃了,还说我挑剔难伺候,要不是看你的面子她早不干了,气得我血压当场飙到了180。”
魏母捂着胸口,心有余悸的样子。
程平没吭声,但心里明白她当时肯定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玲姐已经是家里找的第八个阿姨了,也是干得最久的一个。
魏母人疙瘩,每次都是她在后面描补缓颊,时不时给点甜头她才坚持到现在。
“......你再找阿姨时眼睛擦亮一点,哪怕多加点工资,也别弄这种祖宗似的人回家。”
魏母喋喋不休。
程平忍无可忍:“妈,你不知道,现在找个好阿姨比找个好老公都难。”
“胡说八道!”
魏母劈里啪啦一顿输出,程平只好闭嘴,刚才那话也是多余一说,但凡魏母能听进去一点就不会这么换阿姨换这么勤了,劳心费力的全是她,魏母统统看不见。
“妈妈回来了?”
一道欢快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让程平心中一喜,女儿蔓蔓放学了。
蔓蔓看到程平很高兴,扒着厨房门和她聊了两句就找她要自己的鞋,是之前小姨程乐从上海寄给她、挺贵的那双。
“我收拾起来了,等下,吃完饭我给你找。”
程平急急关火,刚才没注意,差点把红烧肉熬焦了,老爷子的嘴刁得厉害。
“你快点!”
蔓蔓回房间写作业了。
程平又做了个西红柿炒蛋和香菇青菜,感觉凑合着也够顿饭了,她一路舟车劳顿,到家后一刻没停,浑身酸疼,实在没力气做新菜了。
关了火,程平把电饭锅和菜一盘盘往外端,魏父坐在沙发上翻杂志,魏母拿着湿抹布在擦君子兰肥厚的叶子,谁都没伸把手的意思。
叮铃铃,手机突然响了,魏母接起来,嗯嗯啊啊了两句,说:“不回来吃饭了?少喝点!晚上能回来吧?程平回来了。”
边说边飞快地看了程平一眼。
程平把碗碟轻轻放在桌上,心里明白,是魏宁磊打回来的电话。
果然没一会儿魏母就凑了过来,一边拿饭勺帮忙盛饭一边解释:“宁磊今天有应酬回不来了,估计又得喝大酒。”
突如其来的亲热和体贴让程平说不出的膈应,面上却非常平静,轻轻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程平一直觉得她和魏宁磊因为他年轻下属生气的事魏母是知道的,但她装作若无其事,只在敏感的节点出乎意料地体贴。
魏母还想说点什么,程平忍无可忍,放下盘子借口叫蔓蔓吃饭逃离了现场。
这种多余的安慰只会让她更窒息和难堪。
“蔓蔓吃饭!”
程平推开女儿房间的门。
蔓蔓反应非常激烈,啪地把眼前的东西合上,发脾气:“妈妈,你怎么总是不敲门?”
“对不起,妈妈下次注意,快出来吃饭吧,吃完饭再写作业。”
程平知道其中肯定有猫腻,但此刻她身心疲惫,只能虚弱地先道歉。
一家四口团团围着桌子吃饭,蔓蔓很久没吃过妈妈亲手做的饭了,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又高兴起来。
程平的心情也跟着变好,起身去厨房端来一碟香喷喷的卤大肠。
魏家二老同时变色,夹菜的筷子都停顿了。程平装作没看见,硬着头皮把它放在蔓蔓旁边,他们不喜欢不打紧,闺女喜欢。
没想到蔓蔓的反应更大,不仅立刻放下筷子,还嫌弃地捏住了鼻子,大叫:“妈妈你端这个上来干嘛?赶紧端走!”
“这是你最喜欢的卤大肠,姥姥知道你喜欢,给你卤到大半夜呢!”
“那是以前,我现在长大了,不喜欢了,赶紧端走,一股味!”
蔓蔓不仅捏住鼻子,还用手夸张地扇起了风,魏家二老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笑意,非常刺眼。
程平憋着一口恶气把卤大肠端回了厨房,想起程母拖着虚弱的身体亲自拿牙刷清洗大肠,生怕别人弄不干净的模样,差点掉下眼泪。
吃完饭碗还没洗完,蔓蔓又在房间鬼叫,催程平给自己找鞋子。
程平只好在围裙上擦干手,先去帮她找,没想到捅了马蜂窝,蔓蔓对着鞋子又叫又闹,还掉了几滴眼泪,说她把鞋子洗坏了。
“怎么会?洗得挺干净的啊!”
程平很纳闷,给闻讯赶来的魏母展示。
“你懂什么啊?我那是脏脏鞋,就是要脏脏的才时髦!”
蔓蔓痛心疾首地叫。
“这算什么时髦呀?行了,别闹了,回头再给你买。”
程平哄她。
“买不到的,是小姨从上海给我寄过来的。”
“还让你小姨买。”
“没了!限量版买不到的,妈妈,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
蔓蔓更生气了。
程平心里一直压住的那团火噌地蹿了上来,刚想发作,魏母慢悠悠来一句:“程平你也是的,拢共就这么一个孩子,应该在她身上多用点心思,要尊重她的喜好。”
程平气得手指发颤,又是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漂亮话。
从小到大,但凡她管教孩子魏母没有一次不拦的,唱足好人的戏码。如果蔓蔓真出啥问题了,她立刻又装聋卖哑,全丢给程平收拾烂摊子。
程平恨恨地想:蔓蔓对她越来越明显的轻慢和不尊重,全都是他们惯出来的。
想到这里,她摘下围裙往空气里使劲一抖,声音严厉起来:“没了就不穿!你才多大?小小年纪不知道学习看书,净攀比些没用的!”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魏母和蔓蔓在房间里面面相觑,不知道程平突然吃错了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