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侍女突然跑过来,大喊:[皇后娘娘,兰贵妃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
自己最担心的事,总归发生了。
我强撑着身体,被小禾搀扶着去见兰贵妃。
就见察木兰爬上屋顶,宫人举着梯子,察木兰在上面捅鸟窝。
我脚步不由得一愣,[你……]
察木兰瞧见我,急忙打招呼:[皇后娘娘,你怎么来了?]
等我走近:[我听说你出……]
还没说完,察木兰脚下一滑,忽然从楼梯上摔下来。
[小心!]我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想伸手去拉她,却只见察木兰的手指划过。
这时,偏偏一个凌厉的声音响起来,就在我的身后。
[兰儿!]
我惊魂未定地望过去,正巧对上沈庄那张吓人的眼眸。
殿里,沈庄面沉如水地坐在上堂,一言不发。
可无形的威压总是让我觉得气氛有些奇怪,我知道,他会怪在我身上。
直到御医跪下:[皇上,兰贵妃已无大碍,只是何时醒来,臣就不知道了。]
闻言,我脸色大变,只是摔了一下,不会这么严重。
沈庄阴鸷的目光也看过来,人心寒
[朕还以为你是真心想对她,殊不知竟然这么心狠手辣。]
我心口剧痛。
沈庄与我这么多年夫妻,居然这么想我。
[在你心里,我就这般不堪入目吗?]
沈庄却对我的眼神视若无睹,转头朝侍卫道。
[来人,将皇后封锁未央宫,没有朕的应许,任何人不得踏足半步。!]
一瞬间,我心如死灰。
禁足后。
我咳嗽不断,太医也进不来。
小禾眼角发红:[娘娘,药快没了,太医不能来怎么办。]
我却反而无事:[药苦,不吃也罢。]
[可……]小禾不禁红了眼眶。
我再怎么样,也算是丞相之女,如今落到这种地步,当真不公。
小禾也看不下去了,她竟私下去了崇政殿。
门外,小禾的额头已经磕破皮了,却还在不断地磕着头。
[皇上,皇后娘娘身子有恙,求你去见见她吧。]
此时殿内,沈庄依旧面无表情地批着奏折,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外面的乞求一遍遍传进来,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脑海里忽然闪过我苍白的脸。
他忽然放下奏折:[把外面的人拉出去杖责三十,吵得朕心烦。]
身旁的公公悲叹,便出去传旨了。
夜里寒冷,我好不容易停下住咳嗽:[小禾,小禾去……]
无人应答。
我便自己摸去桌边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等我撑着起身,门口忽然太进来一具尸体。
侍候在沈庄身边的公公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脸色怪异。
[娘娘……]
我一怔,盯着那白布下:[这是?]
公公目光躲闪:[这宫女方才去皇上寝宫大闹,被杖责了。]
我眼眶一热,没有拆穿:[是不是抬错了,本宫身边怎么会有这样无礼的丫头。]
公公摇头叹息。
直到我掀开白布,嗓子一紧,里面躺着的分明就是小禾,她苍白着脸,如同鬼魅一般。
我一口热血喷出来,落在白布上,显得格外刺眼。
[叫太医,叫太医。]
雨一连下了几日。
未央宫没有人伺候,我坐在塌前,后来只隐隐听说,兰贵妃醒过来了。
恍惚一瞬,不知是喜是悲。
我看着那颗杏树,沈庄亲手所植的,如今什么都没了,只剩这颗树。
想起这些,我心里不由得伤感。
昔日辉煌的宫殿如今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我怔怔看着杏树,眸底凝着化不开的哀伤。
后来,门宫。宫里来了人。
沈庄缓缓走进来。
刚一踏入,他双拳不自觉在袖子中握紧,我憔悴地坐在椅塌上。
呼吸有些轻,很难感觉到。
虽然快到夏天了,我这里还是很冷。
沈庄看着我瘦骨嶙峋的脸,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兰儿醒了,她说那日之事与你无关,朕来解除你的禁足。]
[有用吗?]我冷冷说着,沈庄有些不明所以。
[没什么用了,皇上,禁足好,臣妾如今已是废人一个。]
我缓缓看着沈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这样,丝毫不觉得自己错过。
[要是皇上念及多年感情,怎么会变成这般局面?]
[你想说什么?]沈庄脸色有些不好。
[皇上是九五之尊,臣妾这荒陋地免得脏了你的眼前,皇上还是不要来的好。]
我捡起一片树叶,杏树下,我同他就这么看着。
[皇上,杏树快枯了,明明这样好的季节,它却枯了。]
[你病着,若喜欢,朕让人给你再种一些。]
[可惜,臣妾不喜欢带着麝香的杏树]
沈庄知道我明白了,他一时沉默:[朕说过,你愿意的话,宫里的孩子都会是你的。]
我觉得这句话有些好笑:[皇上,臣妾自己生不出来,却去要别人的,体统吗?]
沈庄无言,两人瞪着,却好像谁也不让步,就这么僵持。
按宫例,这天可以让家人探亲。
我早早便在未央宫门口等着,直到看见我的父亲。
当朝丞相,如今很是疲惫。
[爹爹!]我眼眶忽然就红了,所有委屈喷涌而出。
父亲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笙儿瘦了。]
[娘亲呢?]
[我怕你见你这模样,失了身份,便不让她来。]
父亲声音和蔼:[笙儿,如今贵为皇后,你可要好好帮着皇上,为他分忧。]
[姜家几代忠臣,你要好好侍奉皇上,别使小性子。]
我眼底含泪,怔怔望着父亲鬓白的发,怎么都觉得自己不孝。
这些年,姜家征战沙场,为国分忧,如今才有了这样的地位,我又怎么能亏欠他们。
我尽然将苦楚咽下,轻声答应:[女儿知道了。]
送走父亲后,我直直盯着门口,有些迷惘。
10
皇上生辰,各宫欢庆,只有未央宫冷得凄凉。
新来的宫女跪在躺椅边,轻声哀求:[娘娘,你好歹吃一点吧,都几日没用膳了。]
我挥了挥手,就像傀儡一般,有些抬不起力气。
直到门口跑进来一个宫人,他说:[娘娘,丞相战死沙场了。]
大惊,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10
夏日,我却觉得很冷,身上批了外衣,跪在崇政殿前。
[皇后娘娘,兰贵妃在里面伴驾,皇上不便见人,你回去吧。]
我咬紧下唇,[本宫偏要等,等到皇上出来之时。]
宫人们闻言,有些为难,可都不敢劝。
哪怕夜幕降临,崇政殿的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我只觉眼前一阵阵晕眩,不得不用发簪刺破自己的手心来保持清醒。
宫人不忍,便再一次进去禀告。
后来,门终于被打开了。
我抬头,恰好对上沈庄冰冷的眼神。
[皇后,宫里的规矩你可是视若无睹!]
我心口发闷,一步步挪到沈庄面前::[皇上,臣妾想知道,丞相为何会战死沙场?]
沈庄冷冷地扫过我的脸:[敌军强势,自然战死。]
月色正好,落在他的脸上,异常无情
我们二人,一瞬间就有了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抬眸,沈庄不为所动:[皇后只管管好后宫之事,朝廷之事,不得参与。]
好一个不得参与,竟活生生将我撕扯开来。
我说话带了颤音:[臣妾想去看看,挂丧。]
沈庄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随你!]
他的心,比夜里的风还要冷。
11
我回到姜府,府邸挂了丧,娘亲因为心疾,忽然倒下了。
我看着她年迈的脸,有些不忍:[娘亲。]
她缓缓睁开眼睛:[笙儿,你的爹爹他……]
我握住她的手,不停点头:[我知道,爹爹他,为国捐躯,不在了。]
[若是后援可以立即到,你的爹爹也不可能战死。]
我眼一愣:[你说什么?]
[皇上此次派了后援是谁,你可知道?]
我摇头。
[德明通,他与你父亲向来不交好,身为后援,却故意迟了半分,所以战败了啊。]
我的心咯噔一下,从地狱坠入无尽深渊,一切都是沈庄安排好的。
竟然都是他安排好的。
我瞧着娘亲发红的眼睛,急忙安慰:[娘亲,等我,我会问。]
母亲抓住我,[帝王心术,不容许任何世家势大,我们姜府,迟早有这么一天。]
原来如此。
当初父亲执意不让我嫁给皇室,原是这个道理。
我心口巨震,语无伦次地道:[娘亲,我们离开好不好。]
即便一切都无济于事。
我害怕了,我怕了沈庄。
一股恐惧油然而生,让我眼眶都红了:[娘亲,我……我不愿做皇后了,女儿不愿了。]
娘亲握住我的手,安慰地拍了拍:[笙儿,娘亲陪不了你了。]
我听出她话中的诀别,此刻的我慌了:[娘,不要,不要离开我。]
她猛然吐出一口血,我眼泪不停落下来,还替她擦拭。
[娘,不要,别这样。]
娘亲服毒了,为了给父亲殉情,我早该想到的。
我抱着娘亲的身子,大声哭了起来,屋子里,只有撕心裂肺的哭啼声。
[娘,别这样,别丢下我,女儿错了,女儿错了,我求你……女儿再也不敢了。]
娘亲摸着我的脸,她笑道:[你是皇后,只是民妇,不能恭送皇后娘娘了。]
[啊啊……]我绝望地喊,无人听得见。
[我再也不敢了,我不嫁给沈庄了,我再也不嫁了。]
12
不知什么时候,沈庄出现在我身后,他只听见这一句。
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我呆呆地抱着娘,看也不看。
[早该不嫁的,爹娘,我乖乖的,听你们的话,不嫁了,真的不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彻底没了力气,昏过去。
醒来的时候,察木兰坐在我身边:[皇后娘娘,你可算醒了。]
我抓着她的手:[我娘亲呢?]
她一时语塞,有些说不出话,我瞬间明白,一切已成定局。
还没等我说什么,身后就传来沈庄熟悉的声音:[退下。]
我脸上血色已经褪尽,现在和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沈庄挽住了察木兰的手,头一次呵斥:[还不回去!]
察木兰向我行礼,然后匆匆离去。
我捂嘴咳嗽:[皇上!你当真无情。]
沈庄却恍若未闻,[朕已经处罚了德明通。]
我嘲笑:[皇上,你只罚他们,自己却真的没有一丝私情吗?]
我指甲嵌入掌心,又将涌至喉间的甜腥咽了下去。
[你想说什么?]沈庄看向我,没有半点愧疚。
片刻,我貌似明白了,漠然开口:[也对,都是我咎由自取。]
[皇上何其圣明。]
13
我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
这些时日来,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呈灰败之色。
我用帕子擦干唇边的血迹,从贴身的内袋中取出婚书。
[来人。]
进来一个小丫头,没见过。
[把这个送去崇政殿,递交皇上。]
这是大婚当晚沈庄许诺给我的,一纸婚书,则是大唐盛世。
不久,外面便传来了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我无力睁开眼,看着走了进来的沈庄。
想颤着手去探沈庄的衣袍,遥不可及:[皇上,臣妾有些话,想对你说。]
话音刚落,又是一大口血涌出。
沈庄眸底多了几丝惊慌。
[你这是?]
我费力地抬起头,看着他手里的婚书哀求道:[说起来,我与皇上做了七年夫妻。]
[这七年,我可曾没尽到半点妻子的模样?]
闻言,沈庄想了想,确实没什么:[你很好。]
[皇上对臣妾,可还是一如当初?]
他自己也迷惘了,说到底,他只是惧怕姜家的势力而已。
是姜家,一步一步将他推到皇帝的位置。
我心头泛起一阵酸意思:[皇上,废了臣妾吧。]
沈庄眉宇陡然一冷:[你在说什么?]
我声音了然,:[皇上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请放了臣妾吧。]
[你非要这么逼朕吗?]沈庄的怒火一下子被发勾起来。
他走上前,有些不可置信:[这些年,朕这么荣宠你,为什么你还不满足?]
我愣住了,荣宠……
要是真的荣宠,我怎么会痛苦如斯。
他忽然挽过我耳边掉落的碎发,如同哄骗一个小孩:[别再说这样的傻话。]
对,太傻了,我怎么会信他放我自由。
14
三日后,我真的熬不过去了。
坐在院子里,杏树不知道为什么,掉下来极快。
马上秃了。
我手里拿着一朵宫女新采的梅花,很漂亮,它今年开得快。
仿佛周围一切都变得快了起来。
这些叶子盖在我身上,我甚至没什么知觉,只是快入秋了。
宫女轻轻走过来:[娘娘,御花园最近请来了戏师,奴婢扶你去看看吧。]
[不必了。]
宫女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我看着门口,察木兰忽然跑进来,嘴里有些抱怨。
她做到我身边,嘟囔着什么。
我听不太清。
[皇后娘娘,你知道后宫里谁叫笙儿吗?]
我摇头。
[皇上每次睡着了都会叫这个名字,起初我以为是多想了,可是最近叫得更勤了。]
我摸着察木兰的脑袋:[皇上爱你,你应该开心才对。]
察木兰皱眉:[他爱那个叫笙儿的,才不爱我。]
我淡淡一笑,若是爱我,早爱了,沈庄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算不到不能动情呢?
都是谎言而已。
我捂住心口,一时间喘不过气。
察木兰看出不对劲,她皱眉:[皇后娘娘,你怎么了?]
我笑着摇头:[看来,我真的油尽灯枯了。]
恍惚间,我好想看见一个男人跑过来,头一次见他脸上有了慌张之意。
他的朝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头冠跑掉了,只是这样的沈庄。
我再也不爱了。
我手里的花慢慢落下。
这样,死在了我最爱的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