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心思看他们狗咬狗。
我忍住心间的阵阵刺痛,看着那张被展开的诊断书。
癌症晚期四个字还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看着这个房间,其实它早就不是我熟悉的那个房间了。
从小学开始,爸爸在外忙碌根本没有时间搭理我。
六年级的有一天放学回家爸爸带回来了陈弦月和阿姨。
那个时候爸爸摸着我的头跟我说:「安安啊,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要好好对她哦!」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其实我是高兴的。
她小小一只在怀里,很可爱。
因为我一直想要一个妹妹,但学校里的人总说我是个克星,没有人愿意跟我玩。
可是后来,在爸爸不在的时候,我被骂被打被不允许吃饭。
原来,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做朋友的。
他们俩的叫唤实在是吵得我心烦。
我的眼光在陈弦月身上驻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房子写得是我妈的名字。」
他俩都安静了。
陈弦月像是吞了苍蝇一般,转身就走。
我爸转过身又拉住我的手:「安安啊,我们下午就去医院吧!」
我同意了。
我承认贪恋这一瞬的亲情了。
06.
我在医院住下了。
我爸给我找了无数个医生,但得到的都只有一个答案:「这病治不好。」
我爸像是不愿相信一般,天天在我念叨:「他们说的都是胡话,爸爸给你找最好的医生。」
每次听到这话,我都只能扯出笑来应付他。
住院打针,每天的费用都很贵。
没有几天就花了十几万。
但我爸仿佛一点都不心疼这些钱,一心只想着要救回我。
我每次看到他这副样子,我都差点相信他是真的还爱我的。
不过他不心疼自然会有人心疼。
那号称在外出差的阿姨回来了,一回来就气冲冲地冲到了我的病房。
她把一沓一沓的医疗缴费单甩到了我的床上,嘴里说的我那已经听了一万遍的话:「你跟你妈一样就是个克星。」
你看,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只会用这句话来骂我。
可惜我早就对它免疫了。
我爸把她推出门外,示意我好好休息。
我用被子闷住了头,杜绝了外面的声音。
可是他们的声音太大了,我还是听到了。
阿姨在骂我爸:「你浪费钱救她干嘛?反正这么多钱给她也救不活,你还不如省着点钱给弦月。」
我爸安抚了阿姨,声音很轻。
但是爸爸,我知道理由的。
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好吓人。
我不愿意回想扎针的场景,拿起了一旁的手机。
沈俞这几天每天都在给我发消息,但我一直提不起力气回他。
我把那聊天记录从头翻到底。
他说今天吃的小笼包很多汁,很好吃下次要跟我一起去吃。
他说今天他爸妈回家了,带了很多东西下次带出来分给我。
他说他今天又听了好多遍那首歌,下次要跟我一起听。
他说他在别的地方刷到了一个很好玩的地方,下次要跟我一起去。
他说......
我看完了,却不知道该这么回答了。
我跟他说会有机会的。
一定会有机会的,沈俞。
07.
我在医院遇见沈俞了。
他是陪着一个女孩来的,挂的是妇产科。
沈俞也认出了我。
他冲上来拉住我,目光停留在我穿着的病号服上:「陈安,你怎么来医院了?」
我透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那个女孩:「沈俞,她好漂亮。」
她真的好漂亮,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一张美丽的脸。
她也很爱笑,她发现我在看着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冲着我笑。
她和沈俞好般配。
沈俞却依旧拽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了女孩旁边:「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
妹妹嘛?怪不得跟沈俞那么像。
「姐姐,你好哦!我经常听我哥提起你。」她上来拉住我的手,脸上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明媚。
「陈安,你头发这么变短了?」
哦忘了说了,前几天化疗我已经变成光头了。
但像我这么爱美的人出门肯定是要戴假发的。
「我剪了,突然感觉短发也挺好的。」我怔怔地看着他们。
耳边全是撕心裂肺的声音。
我听见了有人在祈祷。
我听见了新生儿的哭声。
我听见了我那微弱的心跳。
「陈安,你怎么来医院了?还穿着病号服。」
「没事,就这两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医生说让我住院调理一下。」
我岔开话题,不愿再聊这些:「沈俞,我下星期过生日。你来陪我过生日吧。」
我生日是3.18了,离我们俩去看演出的时间还剩一个月。
最近在医院里配合治疗,医生都说我的病情越来越稳定了。
我想我一定可以看上那场演出的。
「好啊,到时候你把地址发给我吧。」
沈俞还是笑着,温暖而真挚。
我想出院了。
我听见了我爸和医生的谈话。
他问医生:「她还能活多久?」
医生沉默了半晌,摇摇头:「情况好的话还能有半年,发现得太晚了。」
半年对我来说足够了。
于是回到病房我佯装生气:「爸爸,我不想住院了。」
我爸拉住我的手问原因。
我望着窗外,楼下有对父女。
女孩爸爸拿着糖在逗女孩,女孩在咯咯地笑。
好像他和陈弦月。
我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我不想浪费钱了。这些钱还是给你们留着吧。」
我看出了我爸听到这话时的暗喜,或许他觉得我已经想通了吧。
我出院了。
来住院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也是两手空空。
只是在医院里我结交了一个朋友。
隔壁床的小男孩。
他才六岁却跟我得了一样的病。
但他是幸运的,他不是晚期。
但他又是不幸的,他还那么小。
这么小的孩子是没有什么心眼子的,包括这个年纪时候的陈弦月。
那个时候的陈弦月每天都会缠着我叫姐姐,把她的零食分享给我。
小男孩也是,他喜欢说话,但躺在病床上没有人跟他一直说话。
他只能说给我听。
他经常说:「陈安姐姐,你怎么这么安静啊?」
我出院的时候把一把糖留给了他,并告诉他:「姐姐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小孩子才不懂什么是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只知道我跟他说我会经常来的。
他笑着跟我拉拉勾。
08.
出院的第一天我就从家里溜走了。
我去办了遗嘱公证。
我把所有的钱都捐给了福利院。
把妈妈留给我的房子给了沈俞。
我小时候总以为妈妈不喜欢我,毕竟那个时候家里只有爸爸和奶奶在陪我。
每次我问起妈妈去哪了的时候,奶奶都会告诉我妈妈很忙,她要赚钱来养安安。
我总是闹着脾气要见妈妈,却一次也没见到。
再后来传回来的就是妈妈去世的消息。
大人们说我是个克星,但我不懂克星是什么意思。
奶奶只会捂着我的耳朵,说我们安安是个小福星。
可是后来奶奶也走了,帮我捂耳朵的人也不在了。
办好所有的事情后,我回了家。
到家就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笑盈盈的,很虚伪。
我爸还是扮演着一副好老人的样子拉我的手去吃饭。
就连阿姨对我也是很久不见的温善。
我们四个人端坐在四个角落,我听着他们聊最近的事,聊着聊着又聊到了这房子。
好像一盆凉水浇了下来,我自嘲般勾勾嘴角。
「爸爸,我知道的。房子我会处理好的。」
他们欣慰地看着我,眼神里却是说不出来的贪婪。
「安安,你妹妹要过生日了。下个星期我们全家去酒店一起过个生日吧。」
陈弦月的生日比我晚一天,这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我突然想起我的十八岁,那天又被阿姨辱骂的我逃了出去。
去了妈妈和奶奶的坟头就着便利店买来的面包过完了我的十八岁生日。
没有祝福也没有蛋糕。
奶奶是我要求爸爸葬在妈妈旁边的,那个时候我对爸爸说这样子我们一家人以后也能在一起了。
「好。」
他们三个人互相交谈的画面实在刺眼,我不愿再看,低头吃饭。
餐桌上的菜还是很油,让人难以下咽。
但我还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