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一路疾驰,冲破晨雾,向城西驶去。
晏时来坐在驾驶座上,目视前方,口中道:“陈大小姐一大早约我去井水村,唔知有乜嘢事?难道陶七婶返咗屋企?”
坐在副驾上的陈碧珠淡淡一笑:“那倒冇。上次去,陶七婶人去楼空,呢次我已派人揾到虾仔嘅亲生父母,保证你晏大队长唔会空手而回。”
晏时来笑道:“同陈大小姐一道出街,点会冇收获。”
陈碧珠知道他又要胡说八道,立刻截住了晏时来的话头:“唔知呢桩案最近有乜嘢进展?”
晏时来道:“陶七婶一跑路,线索便断咗,日下冇乜嘢进展。”
陈碧珠叹道:“我都在派人四下找寻,可恨呢个七婶,逃得无影无踪。”
晏时来接口道:“说来都几怪,她一个接生奶奶,居然咁大本事,连夜搬空屋企。”
陈碧珠冷笑道:“万事无非钱一字。她拿咗陈绍宗咁多洋钱,宜家只怕早就系井水村嘅首富,搬个家嘅,有乜嘢出奇。”
晏时来看陈碧珠一眼,只见她面色如常,接着道:“你当日揾到她屋企查证真相,想必她也狮子大张口。”
陈碧珠轻蔑一笑:“她知事情穿帮,再难隐瞒。不过一把洋钱,便和盘托出。”
晏时来脱口而出:“系洋钱,唔系银票?”
陈碧珠奇怪地看了晏时来一眼:“乜嘢银票?”
晏时来摇摇头:“冇事,好奇嘅。”却并未将那半张碎纸的事告诉陈碧珠。
虾仔的亲生爷娘就住在井水村边的菜园里,晏时来的汽车刚停在菜园边,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五六个孩子,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将汽车团团围住,口中不住念叨:“先生,唔该赏两个钱食饭。”挤得二人连车门都打不开。
陈碧珠摇下车窗,往远处撒了一把洋钱,孩子们欢呼一声,一拥而去,二人才得以脱身,一道向内走去。
晏时来道:“你对他们倒几大方。”
陈碧珠黯然道:“话晒都系虾仔嘅阿哥阿姐,虾仔无端端在我家遭咗横祸,几块钱,又算乜嘢。”
这是陈碧珠第一次提起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婴孩,言语中有无限哀怜,晏时来也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
“你……系陈家嘅人?”一个正在浇水的女人从菜地里直起身来,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们。
陈碧珠道:“唔错,我系城东陈家嘅人,我哋见过面嘅……”
话还没说完,女人倏然变色,冲上前来,抓住陈碧珠的肩膀,叫道:“你还我嘅仔,你还我嘅仔!”
晏时来不料她会突然发疯,怕陈碧珠为她所伤,将她推开:“你做乜嘢?”
推搡之间,一个满身灰土的男人从菜地里钻出来,一把抱住这女人:“癫婆,你又发紧疯。”又向陈碧珠道:“大小姐,冇意思。”
陈碧珠摇摇头,看着男人给女人吃了一颗丸药,女人才渐渐平静下来。
这家显然穷极了,两公婆都瘦骨嶙峋,衣服上的补丁东一块西一块,依旧无法遮盖完全,难怪会卖仔为生。
这两公婆带陈碧珠与晏时来到家门口,丈夫从房里拖出两条凳子给二人坐下,自己带着妻子朝地上一蹲,道:“你问吧。”
晏时来看陈碧珠一眼,看着陈碧珠点了点头,这才开口问道:“你哋系唔系卖过自己嘅仔给陶七婶?”
那妻子一听这话,眼圈立刻又红了,只有丈夫瓮声瓮气道:“系。”
晏时来又问:“陶七婶将仔卖给边位,你哋知唔知?”
一旁的妻子又激动起来:“她话要将仔卖到阔佬家享福嘅,我想总好过在屋企挨饿,点知会被烧死。早知咁样,情愿留他在屋企。”
丈夫连忙按住了妻子:“当住人面,你冇发癫。”
岂料妻子完全不听他的话,只是哭闹:“当日我便话,我哋两公婆倒霉一世,便有咁好事,都轮唔到我哋,只怕折了虾仔嘅福。都系你,莫名发钱寒,想住七婶那三十块大洋,这才断送咗我仔嘅性命……”
陈碧珠十分不忍,拍一拍那妻子的肩膀,轻声说了句什么,那妻子看了她一眼,陈碧珠点了点头,仿佛在允诺什么,妻子才渐渐平静下来。
丈夫这才向晏时来道:“七婶当时话有大户人家想买男仔承继香火,落后才知就系城东陈家。”
晏时来道:“陶七婶落后有冇再来揾你哋?”
丈夫点点头:“有。她将虾仔带走冇几日,便话呢件事穿帮咗,陈家来人,要我哋两公婆一道去对质。我哋想,既然穿帮,陈府要我虾仔都冇用,我哋干脆将虾仔抱返屋企,便去咗。”
晏时来点点头,又问:“当日你在陈府嘅经过,原原本本,讲一遍我听。”
丈夫面露难色:“大人,当日几乱,我都记唔得好多。”
陈碧珠插口道:“冇事,记得几多讲几多。”
丈夫迟疑道:“我记得当日,七婶带我哋两公婆,从一个小门进咗陈家,走咗好长嘅路……我哋听到外面好多人说话,却始终冇人喊我哋去对质,七婶都唔知点解。我哋又等咗好久,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大乱,七婶话去睇下,点知再冇返来。我哋两只乡下佬,边个都唔识,问人都冇人理,实在冇法,只好走咗……”
陈碧珠看晏时来一眼,仿佛在说:你睇,我冇骗你吧。
晏时来报之一笑,心中也长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怀疑陈碧珠了。
那边丈夫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当晚的事,忽然有人朗声道:“晏大队长,冇在呢些小鱼小虾身上杀时间了。”
晏时来一听到这个声音,勃然变色:“陆恒臣,你跟踪我!”
来人一身干净利落的警服,正是陆恒臣,不知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本来陈碧珠和陆恒臣都是机敏的人,竟没有发觉。只见陆恒臣满脸得意:“我都系为咗法律正义嘅。”说着看了陈碧珠一眼。
陈碧珠也曾听晏时来提起过这个陆恒臣,看他眼神满是敌意,也斜眄了他一眼,只是不以为然。
陆恒臣只作没有看到,向晏时来道:“我一路跟踪落来,已经查明,陈碧珠同呢桩案子有脱唔开嘅关系。晏大队长,不,晏时来,只怕你哋队长,就要当到今天为止了。”
晏时来冷笑道:“捉贼见赃,厮打验伤,你有乜嘢证据证明陈大小姐同呢桩案有关?”
陆恒臣摇摇头:“你真系死鸡撑饭盖,好硬把口。我若是冇证据,又点会寻到呢度来。”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呢系乜嘢,晏大队长总该识得吧。”
陈碧珠看见是一张自家同兴银号的收据,狐疑道:“一张收据嘅,算乜嘢证据?”
陆恒臣道:“那就要问你哋朋友晏大队长了。”
谁知晏时来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挤出一句:“你点会揾到呢张收据?”
陆恒臣笑道:“你揾查尔斯查遍南州嘅银号,查得惊天动地,我点会唔知。昨晚你刚走,我便强行抄来了呢张收据。”
晏时来冷笑道:“估不到你咁大胆,我倒真系小觑咗你。”
陆恒臣哼了一声,道:“你估查尔斯系洋人,我便不敢查问他。晏时来,你看错我。凡同案情相关,莫话洋人,就系广州总领事,我都敢去问口供!”
晏时来听他如此跋扈,还不知道查尔斯昨晚有没有吃什么亏,若是真有什么事,岂不是自己害了他!心中一时又急又愧,怒道:“陆恒臣,你冇得意。宜家我哋揾到虾仔嘅亲生爷娘,足可证明陈大小姐同此事冇相关!”
陆恒臣扫了那对夫妇一眼,只见他们夫妻两个瑟瑟缩缩,等在一边,既不敢说话,也不敢离开,轻蔑一笑:“呢两公婆只不过系人证,却唔知,物证准过任何人证。”说完忽然看向晏时来:“我记得晏队长毕业自西点军校,系未?”
晏时来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仍旧淡定道:“唔错。”
陆恒臣道:“晏队长留洋归来,点会唔知有一门西洋学问,可以查明血型。难道西点军校冇教呢门课?”
他一字一句不离西点军校,晏时来不耐烦道:“我知又如何,唔知又如何?”
陆恒臣昂首道:“既知道,便该用上一用!”
南州警察局,陈碧珠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晏时来靠在对面的墙上,轻声道:“结果好快就出来,唔使等太久。”
陈碧珠淡淡一笑:“你纵未话我知,血型系乜嘢来嘅?”
晏时来道:“血型系一个洋人科学家发现嘅,人嘅血液有四种类型,A型、B型、AB型、O型,而且终身不变。”
陈碧珠又问:“那血型同父母婴孩又有乜嘢关系,点解他们要取这对夫妻嘅血?”
晏时来耐心道:“呢位洋人科学家纵发现,子女嘅血型,同父母有好大相关。他们不仅取咗虾仔父母嘅血,纵取咗虾仔遗体嘅血,只要一化验,便知他们系唔系真母子。”
陈碧珠似乎有些不相信:“咁准?”
晏时来嗯了一声:“呢系最新嘅科学,绝对冇错。”
陈碧珠点点头,过了一会儿,突然问晏时来:“方才陆恒臣拿来呢张,系我家银号出嘅银票,就系呢张银票,说明我同此案有相关,系未?”
晏时来默默良久,方道:“唔错。”
陈碧珠看着晏时来的眼睛:“你一早便发现呢张银票,又派查尔斯查遍了南州城嘅银号,知道系我家银号所出,点解唔话我知?”
走廊空空荡荡,陈碧珠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知了,你惊我骗你,又惊我真系杀人凶手,是以瞒住我……”
晏时来垂首不语,好像在很认真地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我相信你。”
陈碧珠听他如此说,又是诧异,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欢喜:“真嘅?”
晏时来坚定了点了点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相信你。”
恰在此时,吱呀一声,化验室的门打开了,陆恒臣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份化验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