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慢悠悠的回到了梧桐里的新院子门口,车轱辘还没停稳当,两个在村里野惯了的皮猴子,就迫不及待嗷的一嗓子从车板上蹦了下来。
他们的双脚刚沾地,就睁大了眼睛,好奇又兴奋的打量着眼前的青砖瓦房和高大的院墙,嘴里不住的发出“哇!”“嗬!“这么大!”的惊叹声。
“小兔崽子们别乱跑!都给我老实点!”赵氏紧随其后,两三下的就爬下车,眼疾手快的一手一个。
揪住了试图撒丫子往院里冲的两个孙子的耳朵:“刚来就撒欢?屁股痒了是不是?忘了你爷爷咋交代的了?赶紧给我滚进屋去!安宇!安宇!把你那描红本和毛笔给拿出来,先让他俩描红静静心!收收性子!”
两个小子耳朵吃痛,龇牙咧嘴哎呦哎呦的叫唤,刚才那股兴奋劲被镇压了下去,耷拉着脑袋蔫了吧唧的。
宋安宇笑嘻嘻从屋里钻出来,手里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边角有些卷了的描红本和几支半新不旧的毛笔。
他塞到两个堂弟的手里,故意学着夫子的腔调板着小脸说:“快写!写不好不端正的话,仔细你们的手心!”
钱娘子正在灶房忙活早饭,听到外头动静,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小跑着出来,脸上带着谦恭的笑,主动说:“老夫人,您一路辛苦,快进屋歇歇喝口热水吧,我来看着两位小少爷,保管不让他们捣乱。”
她如今对宋家那是死心塌的的感激,干活格外主动勤快。
看着两个明显屁股长钉坐不住的男孩,她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廊下不远的地方,一边摘着青菜,一边时不时抬眼严格的扫视一下,防止他们偷懒磨洋工,或者互相打闹捣蛋。
院子里比平时热闹了好几倍,充满了孩童的哀嚎和大人训斥的声音,倒是多了点鲜活的生活气。
安顿好家里这摊鸡飞狗跳的事,宋瑞峰就正式开始了为孩子们考察书院的重任。
留下镇不算大,但私塾和书院也有那么四五家,各有各的说法。
他连着几天啥也没干,就专门一家一家地跑,挨个打听比较,务必得给孩子们找个靠谱的地方。
他先去的是镇东头宁秀才自己开的蒙学馆,那地方不大,就赁了人家一间临街的堂屋,光线有点暗。
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挤在几张破旧的条凳和书桌后头。
宁秀才是个老童生,考了半辈子也没中秀才。
他拿着一把油光发亮的戒尺,在上面拖着长音念一句天地玄黄,下面的孩子们就跟着参差不齐的喊,声音倒是响亮,但感觉就是纯粹的死记硬背,也没人讲解是什么意思。
束脩倒是不贵,但宋瑞峰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心里直摇头,觉得这样学不出啥名堂。
接着他又去了另一家,是镇上一个老酸儒开的,据说夫子比较严厉。
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就听到里面有孩子的哭声和夫子暴躁的呵斥声,夹杂着戒尺抽在桌上的啪啪声。
宋瑞峰在门口站了会儿,听着里头鸡飞狗跳的动静,叹了口气,还是摇着头转身走了。
他觉得光有严厉没用,把孩子吓破了胆,反而更学不进去,还得讲点方法,要有点耐心。
最后他重点考察的是镇上规模最大,口碑也还算不错的青山书院。
这书院是镇上一位姓陈的老举人致仕后回乡办的,除了蒙童班,还有个专门针对童生考秀才的进修班。
院子挺宽敞,有几间明亮的专门学堂,旁边还有个小操场,能让孩子们活动一下筋骨。
宋瑞峰特意挑了个上课的时间去的,趴在窗户边偷偷观看。
正好看到一位姓李的中年夫子在上课,讲的不是单纯的让学生跟读背诵,而是在耐心地解释是什么意思。
还会穿插些盘古开天或者女娲造人之类的小故事,下面的孩子们听得还算认真,偶尔还有互动。
宋瑞峰在心里暗暗点头,已经偏向选择这家了。
他找了个机会跟那位李夫子聊了聊,坦诚的说了自家的情况:“不瞒夫子您,我家这个大点的叫安宇,脑瓜子还算聪明,就是偶尔会没个正形,另外两个侄子叫元冬和元序,从村里刚接来的,在乡下野惯了,怕是得让夫子您多费心多担待。”
李夫子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清瘦目光温和,他捋着下巴上的胡须,倒是很通情达理:“宋先生客气了,孩童天性如此,贪玩好动乃是常情,只要引导得法规矩立好,便可收心。
我青山书院虽重规矩体统,却也讲求因材施教,并非一味死板苛责,宋先生既是读书人,不妨也让令郎和侄儿来试试课,感受一下氛围。”
宋瑞峰心里更满意了,回头就把儿子叫来,让李夫子当面考较一下。
宋安宇芯子里是个现代成年人,脑子活络反应快,认字算数,甚至一些粗浅的格物道理都远超同龄孩子。
他对答如流,偶尔还能冒出点让李夫子都愣一下的“奇思妙想”。
把李夫子听得连连点头,捻着胡须夸赞:“唔,此子确然聪慧,思维也敏捷,是个可造之材!”
宋瑞峰心里高兴,但嘴上还得赶紧谦虚:“夫子您过奖了,过奖了,顽他劣得很,还需严加管教才是!”
他顺便又为还没露面的侄子,未来可能出现的各种上房揭瓦的状况,再次提前打了好几次预防针。
经过这么一番细致的实地考察和比较,晚上全家聚在一起商量。
宋瑞峰把几家的情况都说了说,优缺点也都摆了出来。
赵氏最关心的是束脩,一听青山书院最贵,就有点犹豫。
苏明华却觉得值:“娘,读书是大事,贵就贵点,只要先生好学风正,孩子能学到真东西,钱就花得不冤。”
宋老头也抽着烟袋点头:“明华说得在理,咱家现在又不是揭不开锅,既然要读,就找个好地方。”
宋安宇自然没发言权,元冬元序更是在一旁挤眉弄眼,巴不得找个最差的学堂才好。
全家一合计,意见最终统一,就决定选择青山书院了。
虽然束脩比其他几家都要贵上一大截,但整体感觉更正规,夫子有水平也有耐心,环境也好。
于是,他们选了个黄道吉日,宋瑞峰穿戴的整整齐齐,带着孩子们去青山书院报了名。
宋瑞峰自己报的是那个备考秀才的成人进修班,三个小子则都被他塞进了蒙学班启蒙。
接下来就是实打实的花钱如流水了,四个人的束脩不是一笔小数目,这还只是最基本的。
按照规矩,还得准备给夫子的节敬,逢年过节都得有表示。
然后就是去镇上书铺买些笔墨纸砚,宋瑞峰自己要用的笔墨纸张得好一些,三个小子虽用是最普通的。
但架不住量多啊,描红本,大字纸,墨锭,毛笔什么的,林林总总买下来,又是一大包。
接着又去布庄扯了蓝色的细布,请裁缝给每人做一身标准的青衿。
赵氏拿着钱袋子,看着里面的铜钱和碎银子哗啦啦的往外掏,心疼得直抽抽,嘴角都往下撇。
她嘴里不停的念叨:“哎呦喂…这得卖多少碗豆花,多少笼包子才能赚回来…真是四个吞金兽啊…这书还没开始念呢,家底都快掏空了…”
正式入学第一天,一家人天不亮就起来了,气氛搞得颇为隆重。
宋瑞峰换上那身新做的青衿,整理了好几次衣冠,显得有些拘谨,又充满了久违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