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透,点了油灯才吃完,盘子碗都见了底,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大家也没急着散,坐在院子里闲聊消食。
秋天的晚风吹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很是惬意。
萧景琰喝着淡淡的粗茶,问宋老头:“宋爷爷,瑞峰叔他们在镇上一切都顺利吧?铺子生意好,怕是也忙得够呛,天天不得闲吧?”
宋老头吧嗒着旱烟,脸上是满足的光:“顺利!顺利!老大来信说药铺生意挺好,街坊邻里都认他们,饭馆那就更是红火了,老大媳妇那手艺没得说!就是忙,安沐安宇两个小孩子都成天在店里帮忙。”
萧景琰点头:“能者多劳,等明儿我们去了镇上,定要去叨扰一顿,尝尝苏婶子的手艺有没有更精进。”
“那敢情好!他们见了你们,指定高兴!”宋老头笑道。
王校尉拍着肚子插话:“对对对!必须去!我们得去看看宋大哥和苏大姐!顺便打打牙祭!嘿嘿!”
又说笑了一阵,夜色渐深,蚊虫也多了起来。
萧景琰看了看天色,说道:“宋爷爷,看来今日我们要叨扰一晚了,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方便!方便!”宋老头连声的应道,“就是家里简陋,怕要委屈殿下和世子爷了。”
“无妨,总比走丢了那会儿好。”萧景琰很好说话。
宋家老宅房间不多。
宋老头立刻安排起来。
他和老婆子那屋老人味重,宋老头觉得还是他自己睡好,不能安排给贵人,宋金秋和两个儿子挤一挤,宋青阳一家也能挤一挤。
原本宋瑞峰一家住的房间都空着,但老大房间不好给别人住,那就只能把娃娃们的房间给分了。
宋安宇的房间给了萧景琰,宋安沐的房间给了萧钰逸。
柳文渊和陈三罐人不在,他们的房间也空着,正好给萧景琰的两个侍卫一间,王校尉和赵虎一间。
萧钰逸听到安排,没说什么。
王校尉一听安排他和赵虎住柳文渊那屋,立刻咧嘴笑了,粗声粗气打趣道:“柳先生那屋?嘿,不知道有没有给老王我留下啥发财的签文!赵虎,晚上咱也学着算一卦!”
这话逗得院里众人又是一阵笑。
乡下夜晚安静,但这一晚,宋家老宅内外却不太平。
屋里,萧景琰在自己房间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房间不大,床板有点硬,但他却觉得比行馆里铺着锦缎的软榻更舒服自在,听着窗外清晰的虫鸣,他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王校尉那屋,他还在和赵虎低声唠了会儿嗑,主要是回忆宋家南迁遇到他们的事和感慨宋家人的实在,没说多久,震天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屋外,村里也有不少人家都亮着灯,还在兴奋地议论着白天的事,都说宋家这是要发达了。
也有人心里泛酸,但更多的是想着以后怎么和宋家处好关系。
而此刻,在分配给萧钰逸的房间里,也就是宋安沐曾经的闺房里,萧世子正感觉不自在呢。
萧钰逸站在屋子中央,目光缓缓环视着,这姑娘家的闺房里虽然没什么值钱的摆设,但处处能看出原主人的用心。
窗台上放着几个小陶罐,里面插着几株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蔫了些,但仍能想象它们盛开时的样子。
墙壁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用工整却稍显稚嫩的笔迹写着一些药草的名字和图形,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猫头,活灵活现。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靠墙的那张木桌上,桌面被擦得很干净,但一角却随意散落着几张纸,上头还有几个小物件,似乎是主人离开时并未收拾带走,或者觉得不重要便留在了这里。
鬼使神差的,萧钰逸走了过去。
最先吸引他注意的就是那几张画满了图样的纸,他拿起最上面一张,就着昏黄的油灯光仔细看去。
纸上用烧剩下的木炭条画着些奇特的结构,线条流畅,构图清晰。
那似乎是一种改良后的纺锤?
或者是水车的某个部件?
与他所学过的工造图截然不同,更简洁,更……巧妙?
他微微蹙起眉头,眼神专注的端详着那些标注小字,那字迹清秀,写着些“省力”,“转得快”之类的备注。
他放下这张,又拿起另一张。
这张上面画的是几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小狗,圆滚滚的,神态抓得极其准,十分可爱,旁边还写着“墨玉肥了”、“村口大黄”之类的字样。
萧钰逸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牵动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叫宋安沐的小丫头笑嘻嘻逗弄猫狗的样子。
他的目光被桌上的一个小物件吸引,那是一个用草编成的蚱蜢,青草已经变干发黄,但编织的很精致。
连腿上的细刺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足以见编者的手巧和耐心,他拿起草蚱蜢,在指尖轻轻转了转。
旁边还放着几个小巧的木雕半成品,看不出来具体是要雕什么的,但打磨得十分光滑,触手温润。
还有一个敞开的小布袋,里面是五颜六色的丝线,旁边扔着一个刚开了个头,针脚细密的彩色络子。
萧钰逸一样样拿起来看,心里那股奇异的感觉越来越浓。
这真的只是一个十岁乡下丫头会感兴趣,会做出来的东西?
这些画稿的思路,这些手工的精细程度,甚至那些备注文字透露出的思维,都隐隐透着一股超乎年龄的……
成熟和灵慧。
和他印象里那个机灵外露,有时甚至显得有些跳脱的小丫头,似乎有着些微妙的不同。
他看得入了神,完全没留意时间流逝,直到窗外王校尉的大嗓门隐隐传来:“…赵虎你在干什么呢?赶紧睡了!明儿还得起早赶路呢!”
萧钰逸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然在别人的房间里,一个女孩子的闺房里,翻看了这么久的私物。
一股前所未有的尴尬与失礼的情绪悄然涌上,他立刻将手中的草编蚱蜢和小木雕轻轻放回原处,仿佛它们很是烫手一般。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窥探他人的隐私?
还是一个小姑娘的私物!
这绝非君子所为。
他的耳根微微发热,环顾这间充满了少女气息的房间,鼻尖萦绕着那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混合着不知名味道的清香,此刻变得格外清晰。
这味道,似乎就是从铺得平整的床铺上传来的。
他走到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去,床板是硬实的,铺着的粗布床单洗得发白,却异常干净,那股淡淡的清香愈发明显了。
他甚至可以肯定,这就是宋安沐身上常有的那股子味道,短暂相伴的路上,偶尔靠近时曾隐约闻到过。
这个认知让萧钰逸的脸颊控制不住的泛起一丝薄红。
他霍的站起身,吹熄了油灯,和衣躺下,拉过被子盖好。
黑暗中,感官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了,被褥间那股清清淡淡的香气包了围过来,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脑海里不受控制的闪过那些精巧的画稿,草编蚱蜢和木雕,还有那个总是笑得眉眼弯弯,永远都是精力充沛,活泼自在的小丫头身影。
他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试图清空思绪,强迫自己入睡。
但那香气,和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睛,却似乎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这一夜,对于萧钰逸来说,注定比想象中更难入眠。
某种陌生细微的波澜,在他一贯平静的心湖里轻轻荡开了一圈涟漪。
整个宋家老宅,渐渐沉入宁静的睡眠,只有皇子的两个侍卫还保持着警惕值守,轮流在房间和院中切换。
夜空中繁星点点,笼罩着安详的小村庄。
……
第二天,天还没完全亮起来,宋家老宅的烟囱就又冒起炊烟了。
孙氏早早就起来张罗早饭了,熬了稠稠的粥,蒸了白面馒头,炒了鸡蛋,还把昨晚剩下的鸡肉热了热。
大家都陆续起床洗漱。
王校尉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嗬!真舒服!一觉到天亮!乡下的炕睡得就是踏实!”
萧景琰和赵虎也精神不错的走了出来,两个侍卫虽然值守了一夜,但中途换班时有睡会,看着倒也精神。
这几个人中,就萧钰逸看着没睡好,不过众人也没太在意,只当他是认床,所以才没睡好。
早饭桌上,依旧是其乐融融。
宋家人极力挽留他们再多住个几日,但萧景琰笑着婉拒了:“宋爷爷,你们的心意领了,只是还得去镇上看看瑞峰叔他们,也不好再多打扰了。”
知道他们要去镇上,宋老头也不再强留。
吃完饭,萧钰逸示意了一下,赵虎和王校尉便去将带来的礼物搬了进来,实用的布匹粮油和药材,还有那一小袋的金银锞子。
宋老头看的眼睛都直了,他连忙摆手:“这这这…使不得!使不得啊!你们能来,我们就高兴得不得了了!哪还能再收这么重的礼!”
萧景琰笑道:“宋爷爷,您就收下吧,都是一些家常用的东西,不值什么的,相伴的那一路上,我们也没少受您家照顾,这点心意您要不收,就是跟我们见外了。”
王校尉也帮着劝:“就是!老爷子您快收下!我们的一点心意!您要不收,我下次可不好意思来蹭饭了!”
宋老头推辞不过,看着那些实在的礼物,眼眶有点发热,只好千恩万谢的收下了,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
日头升高了些,也是到了该出发的时候,萧钰逸一行人牵着马走出院门,宋家全家老小都送到了村口,元冬元序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馒头。
宋老头拉着萧景琰的手嘱咐:“殿下,世子爷,王校尉,你们路上一定小心!慢慢走,到了镇上,见到了老大他们,也替我们问个好!”
“放心吧,宋爷爷,我们一定把话带到。”萧景琰点头。
王校尉翻身上马,对着宋家人抱拳,嗓门还是那么洪亮:“老爷子!都回吧!我们走啦!下次再来叨扰!”
萧钰逸也翻身上马,对着宋家人颔首道别:“爷爷叔婶们,留步。”
在宋家人不舍的目光中和村民的远远注视下,马队缓缓的启程,朝着留下镇的方向而去。
村口,宋家人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了,才感慨着回转,心里既为贵客的离去有些不舍,又为他们还要去看望大儿子一家而感到高兴和骄傲。
而村里的议论,关于宋家和贵人之间的情谊,又将持续好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