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宁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醒来时心脏怦怦直跳。
小厨房的炉子上正在炖药,嘟噜嘟噜的,内堂很安静,药香味从外头飘进来,姜予宁深呼吸几口,勉强稳下心神。
李姑姑挑帘进来:“姑娘,永宁侯来了。”
姜予宁看了眼窗外:“什么时辰了?”
“刚到辰时。”
辰时……
姜予宁爬起来:“先给我舅舅泡一壶洛神花茶,我这就起来。”
永宁侯远远就闻到了药味,进了雅竹院,药味更浓,他方才想起,三年前将姜予宁回侯府时,她身上是带了大伤的。
一开始时,他每隔个三天五天,都会过来瞧她一眼,可后来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加上姜予宁从不向他或是侯府抱怨些什么,久而久之,他便认为自己这个舅舅当得挺好。
昨夜他在妹妹妹夫牌位前坐了一夜,如今再闻到这浓浓的药味,永宁侯终于承认,作为舅舅,他不合格,作为一家之主,他也是失职的。
“舅舅。”姜予宁在对面坐下来,“舅舅还没用早食吧?跟予宁一起用点?”
永宁侯点点头,却是食不知味,勉强吃了几口,就搁下了筷子:“阿宁,你可怨舅舅?”
不等姜予宁回答,永宁侯又自顾自往下说:“侯府因你而得势,如今不过短短三载,满府上下,就把这一点给忘了,处处以你的恩人自居,受恩者摇身一变成了施恩者,甚至变成了施暴者,你定是怨的。”
“宋昭混账,不堪重用,我已替宋昭告了假,令他在府中自省,你舅母昨夜遣人来求我,说要亲自到你跟前赔个不是。”永宁侯苦笑,“予宁,舅舅没脸让她见你。”
说着,永宁侯站起来:“你要回将军府的事,我会全力支持,你外祖母那边的工作我来做。阿宁,舅舅没脸求你别的,只希望日后两府之间,不要断了来往。”
“舅舅——”
“好好休息吧!”
永宁侯走后,姜予宁坐在桌前,独自伤怀。
她和大舅舅,和永宁侯府,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
不一会,剑秋带着个劲装女子进来:“姑娘,去西竺园看五姑娘的暗卫回来了。”
暗卫汇报:“属下去的时候,五姑娘正领着婢女怂恿西竺园内的女尼一起玩闹……五姑娘让属下带话,说等她外祖母斋戒结束,第一时间来侯府看您。姑娘,这是黄府的资料。”
姜予嘉的外家姓黄,外祖父是礼部侍郎,黄侍郎有五个妻妾,生养了五子四女,孙辈十五人,家里人口众多,各房明争暗斗,不过黄老夫人极有手腕,管家有道,加上有黄侍郎的威压,黄府暂且算得上一团和气。
姜予宁松了口气,道:“我五姐性子自小跳脱率真,小时候在家学读书,屁股上像是有钉子似的,连半盏茶都坐不到,如今在西竺园一待就是半年,定然十分烦闷。李姑姑,你去库房捡些好玩的玩意,一会带去西竺园。”
虽然暗卫说五姐一切安好,总比不上亲眼所见来得安心,更何况,三年了,她也十分想念这位五姐。
西竺园是上京城外香火最鼎盛的寺庙,离京城三十里,寺里每月初一、十五都有很多香客前来礼佛,也有很多像黄老夫人一样,在寺里一待就是几个月的。
可能是关心则乱,随着路程拉近,姜予宁的胸口越发沉闷,手脚也有些发麻,她想要放松下来,却是把冷汗给逼出来了,她心头不安,命车夫加快速度。
三个时辰后,马车抵达西竺园。
六百级的阶梯爬完才见到山门,然后经过寺庙方核实身份,姜予宁一行人才得以进入西竺园。
黄老夫人暂住的院子叫无花院,在寺庙的东南方向,寺庙很大,曲水桥廊一道连一道,要是没有人引路,寻常人很容易把自己绕死。
不过姜予宁觉得,西竺园再大再复杂,对于五姐来说,也就是三天的事,只是不知,这半年里,五姐有没有偷偷翻墙下山,下了山,可曾想过去永宁侯府寻她?
很快,姜予宁被带至无花院前。
李姑姑递上名帖,守门的老婆子让她稍等,不一会出来了:“我家老夫人正在做早课,劳烦姜大姑娘入内等上一等。”
“劳烦嬷嬷。”
无花院是两进院,姜予宁在外院树下石桌前喝了半盏茶,黄老夫人才出来。
黄老夫人身形清瘦,脸上无肉,颧骨突出,眼睛细长,此时正用下目线看姜予宁。
姜予宁见了礼,黄老夫人数着佛串,眼皮耷拉着道:“姜大姑娘与安乐侯府之间的恩怨,老身已经听说,只是我黄家在朝中一向中立,断不会给任何人站位,姜大姑娘请回吧。”
“老夫人误会晚辈了,晚辈此番前来,只是想念五姐,想与五姐说说话,没有其他目的。”姜予宁又行了一礼,“请老夫人安排,让我与五姐见上一见。”
黄老夫人这才抬起眼皮。
她盯着姜予宁看了许久,眼中闪过重重挣扎,才缓了口气:“非是老身不讲情理非要阻拦你们姐妹相见,实在是嘉儿的性子……实不相瞒,嘉儿如今不在寺中,半个时辰前她留了书,说要下山寻你。”
“半个时辰前下了山?”姜予宁皱眉,怎么会这么巧?
黄老夫人站了起来:“嘉儿喜欢新鲜,喜欢玩闹,我虽已派了府中护卫暗中跟随,但以她的本事,想要甩开,轻而易举。姜大姑娘若是动作快点,说不定能追上。”
姜予宁当机立断:“既如此,晚辈先告退!”
带着人一路往寺门方向走,姜予宁令剑秋立即下山,叫山下的护卫先去追姜予嘉。
剑秋得了令拔腿就跑,姜予宁捂着胸口,回想起黄老夫人那复杂的神情,她莫名不安。
两个十来岁的小尼姑从边上经过:“诶,听说昨晚无花院又闹出动静了。”
“是啊,叫得可惨了,不过只叫了三四声就没再听见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才十六七岁,又长得好看,怎么就得了疯病呢?可我们西竺园只管礼佛,管不了疯病,万一哪天她们失了分寸,把人打死在这里,我们西竺园就摊上人命了!”
“可不是……”
无花院,十六七岁,长得好看,得了疯病……
这两个小尼姑,说的是谁?
姜予宁一个踉跄,她紧紧扶着李姑姑:“快,回无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