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有星,无月,除了廊下有灯笼的地方,处处都是漆黑一片。
福运倚在院边张望,远远看到廊下有人影由远而近,他连忙问护卫:“是不是九王爷?”
“不是。”
过了一会,他又看到有人行走的动静,又问:“这会是九王爷了吧?”
“不是。”
福运又等了一会也没听见动静,料想赵玄璟应是不会来了。
他叹了口气,背着手往屋内走。
刚进内堂,便听到身后有人喊:“主子!”
福运咻然回头,便跟抬脚走来的赵玄璟来了个四目相对。
福运奔过去,立即整衣,行了个全礼:“奴才参见小主子!”
此刻的福运,全然没有在姜予宁或是在旁人面前的傲然,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喜极而泣的小老头。
赵玄璟眸色冷沉,一言不发地往里走。
于主座落座后,赵玄璟向青云看了一眼。
青云翻身上屋,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堂内,福运亲自给赵玄璟奉茶,赵玄璟喝完一杯茶,福运就湿了眼眶。
福运说:“小主子,这锦州城,您委实不应来。”
赵玄璟看着福运:“本王不该来,谁该来?我的皇兄吗?”
他说的皇兄,自然指的是先帝。
福运低下头,半晌才道:“奴才请小主子保重。”
“你来锦州,就只是为了跟本王说一声保重?”
“奴才临死前还能再见着小主子,奴才这一生,无憾了。没别的想说了的。”
赵玄璟盯着他看,良久才道:“本王从不信你会为了刘勉背叛我,背叛圣上以及我皇兄,义父,你来锦州,是为了什么?”
一声‘义父’,喊得福运激动抽泣:“小主子,奴才,奴才受不起啊……”
“二十年前,我与圣上年纪尚小,只知道皇兄让刘勉回封地一事与魏国公有关,但更多的细节,朝中知道者甚少。”
“彼时你救了我与圣上及大嫂,深得我皇兄信任,旁人不知晓的弯弯绕绕,我皇兄必不会瞒你。”
赵玄璟说到这里,又喊了一声‘义父’,“本王无法让世人知道,我敬你如兄、如父,然你自己应该知道,本王与先帝待你之心。”
“小主子与圣上待奴才一片真心,是奴才不值得,是奴才——”
“你离开锦州吧!”
赵玄璟从怀里拿出一沓银票,最上头是一张屋契,“安宁府康家老宅,我替你买回来了,你回康宅,也算是叶落归根了。”
“小主子——”
“文啸既是你的人,便一并带走吧!”
赵玄璟拱了拱手,“今日一别,此生应是不复相见了,福运,保重。”
从“义父”到“福运”,两人之间,已是恩断义绝。
赵玄璟走时,撤走了院子内外的所有看守。
文啸现身,问福运:“义父,小主子他是真要放我们走吗?”
“小主子重信守诺,说了让我走,自然便是真的。”
文啸便问何时离开。
“离开?”福运笑得淡然,“做完了我该做之事,我自然会离开。”
“义父——”
“你走吧,往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只当你我从未认识过。”
“义父不走,文啸也不走。”
“死也不怕?”
“死也不怕。”
福运便笑了:“我五岁便入了宫,不懂亲情为何物,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得小主子喊我一声义父,如今又得你守在我身侧……我这一辈子,也算是没有白活了……”
赵玄璟在前边走得飞快,青云紧跟在侧:“主子,真要放福运走吗?他连姜大姑娘都敢掳,属下认为他并不可信。”
“人心难测,然本王愿意相信,他还是二十年前,为救本王与圣上不惜以命相护的那个福运。”
“当年刘勉为了收服百越族,也是九死一生,但如今造反的也是他。”
赵玄璟停下,看着墨黑的夜空,良久才道:
“若福运当真背叛了我,背叛了圣上与皇兄,本王亦会放他离开……权当是报他二十年前以命相护之恩了。”
青云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都没再讲。
赵玄璟的住处,离姜予宁的听风阁不远,站在他的院子里头,能看到听风阁的飞檐。
他在黑暗中站了一会,突然飞身上屋顶。
青云亦是拔地而起,而等他站到屋顶,看着赵玄璟飞掠过去的方向是听风阁时,他及时刹住脚。
听风阁一片沉黑,花姑姑和沈华贞一个守在廊下,一个守在床边的小榻上。
一阵风吹过,院子里突然落下一片黑影。
花姑姑与沈华贞同时惊醒,同时拔剑。
“是我。”
赵玄璟声落,姜予宁腾地睁开眼。
原来,她也还没睡着:“华贞,掌灯。”
沈华贞掌了灯,再扶着姜予宁坐起,替她披了件衣服,还替她略微整理了下头发。
确定她仪容尚能见外人时,才唤花姑姑:“花姑姑,姑娘起了。”
花姑姑要把姜予宁抱出去,赵玄璟已一步入内,重重拥住姜予宁:“阿宁。”
“九王爷,我家姑娘她——”
“无妨。”姜予宁摆手,“花姑姑,华贞,你们先出去。”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了出来,月光从虚掩的门里偷偷送进来,与昏黄的烛光交映在一起。
赵玄璟抱了她许久才松开。
姜予宁什么都没问,脸上全是理解与信任。
赵玄璟心念一动:“阿宁,我把福运放了。”
“好。”
“他掳走了你,路上也没少给你苦头吃……你不怪我吗?”
“王爷做事有自己的章法,不必事事向人解释。从上京到甘州,福运除了给我喂服软骨丸,并未让我吃什么苦头,且路上他并未作恶。而且、”
姜予宁握住他手,才继续往下说,“自我被福运掳走,我就一直在想他的动机,然而想了两个月,我依然无法参透,我思来想去,觉得便只有一个可能。”
“福运他想来见你。至于他为何要借凤阳之势出来,还将我挟持上了,我觉得我不用知道原因。”
“我不信福运,但我信王爷你。”
烛光之下,她的面容秀丽美好,赵玄璟低叹一声,忍不住低下头,温柔哄吻。
一直到两人濒临失控之时才抽身离开。
听风阁的隔壁便是郑蓉的住所,她今晚也睡不着。
刚刚熄了灯,她便看到窗外流泻进来的月光,心念一动,喊来婢女掌灯:“春月,陪我四处走走。”
主仆二人刚出院门,便看到刚从听风阁出来的赵玄璟。
等瞧不见赵玄璟的背影了,婢女春月啐道:“什么将门之后,我看她跟勾栏院的那些妓子也差不多了!”
郑蓉摁住婢女:“不要再说了。”
“姑娘——”
“闭嘴。”
春月闭了嘴,郑蓉却是无法冷静。
她一直想不透赵玄璟为何放着满上京的千金不要,单单对姜予宁一个人上心,却原来是姜予宁一早就豁了出去,用身体勾住了他的心。
姜予宁为了攀上赵玄璟可以牺牲至此,她郑蓉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