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这天,姜予宁起了个大清早。
天阴沉沉的,出门的时候还下了雨,姜家族人抬着烧猪,扛着几十抬祭品,队伍一路上走走停停,走得十分艰难,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生生走了两个时辰。
然而等姜予宁手里的祭文烧完,雨立即停了。
下一瞬,万道金光破云而出。
刚刚下过雨的姜家墓山云雾萦绕,头顶金光灿灿,祥云簇拥,突然山间鸟兽齐鸣,宛如神迹降临。
刚刚下朝正要去慈宁宫请安的圣上恰在这时抬头,看着天边的金光问全喜:“那边是什么方向?”
全喜公公想了想:“回圣上,应是姜家墓山。姜大姑娘今日领着族人祭祖。”
圣上哦了一声,收回视线走了一会,又抬眼望去,见祥云更剩,阳光更灿,他感叹道:“姜予宁打了胜仗,立下赫赫之功,这是姜家先祖对她的嘉许。”
全喜公公笑着附和:“谁说不是呢。”
“你让人给予宁传个口信,等端王与她舅舅的丧事过去,便到宫里一趟。”
“奴才记下了。”
端王的葬礼规格只略逊于先皇,并由当今圣上亲自扶灵,这样的荣宠,也是南越史上首创。
端王含着金汤匙出生,顺风顺雨,不愁吃穿,无痛无灾,死之前又干了一件功及整个南越的大事,此功至少可让他后头三代子孙都得福,可以说他这一生充满福气,因此圣上追封他为‘全福公’,在赵氏的家祠里,他的牌位,就立在先帝旁边。
姜予宁知道后,也忍不住感叹:“历朝历代的皇子大都得不到善终,全福公能有这样的结局,是天大的福气,他圆满了。”
“可不是。”姜予嘉接了一句。
她都怀疑全福公平时吃的不是肉不是饭,而是其他人的福气了。
不过这话说出来有些大不敬,姜予嘉选择咽下了。
姐妹几人在战场上待了好几个月,每一天的精神都绷得紧紧的,如今突然轻松下来,都有些无所适从。
正打算去族学瞧瞧时,忠伯来报,说是宋家来报丧了:“姑娘,舅老爷定于三日后下葬。”
姜予宁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全是从小到大舅舅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心头便一揪一揪的疼。
“阿宁……”姜予贞握住她手,“节哀。”
姜予宁点点头,交待忠伯去准备东西:“今晚,我去给我舅舅守灵。”
宋老太太原本想着以生人为重,宋扶风的丧事一切从简,但圣上厚葬的旨意一下,宋家只能按照规制来。
宋家从门头到下人,全白,姜予宁也穿着一身素衣,她坐着软轿入府。
姜予宁腿脚不便,宋家众人都没想到她今天会来。
宋夫人对她还是心有芥蒂,这会见到她,忍不住嘲讽:“你来做什么?来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我来送舅舅最后一程。”
姜予宁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响头,而后膝行过去,给宋扶风上了三炷香,过后便退到一边,安安静静地跪着,再不言语。
她原就受了腿伤,一晚上跪下来都够呛,更何况要连跪三天三夜。
所有人都劝她去休息,姜予宁都拒绝了。
宋夫人盯着她看了许久,道:“姜予宁,这里没有外人,你莫要再作戏了。”
宋昭皱眉,不认同地道:“母亲,予宁也是一片孝心——”
“是一片孝心还是居心叵测,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任宋夫人如何挤兑,姜予宁都不说话。
说她做戏也好,说她怎样都行,她都结结实实地跪在那里,像是入了定一样。
第一第二天,宋夫人又是嘲讽又是谩骂,到了第三天,她不骂了,问姜予宁到底想干什么。
“舅母,予宁只想送我舅舅最后一程,别无它求。”
宋夫人沉默片刻,突然抱住身边的宋珺,失声痛哭。
第二日的傍晚,宋扶风的灵枢出了宋家。
丧事之后还要很多事情需要安顿,姜予宁帮不上忙,不便久留,于是去跟宋老太太告别。
宋老太太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予宁,你对外祖母可还有怨?”
“没有。”
姜予宁将头埋在宋老太太的肩窝,喟叹出声,“予宁知道外祖母心里有我,只是因为您要考虑的事情良多,无法始终将我摆在最重要的位置。您对我的在意,可能没有我希望的那么多那么厚重,但我不能全盘否认了你的好。”
宋老太太老泪纵横,她捏着姜予宁的手,好半天才带着哭腔道:“我的小娇娇,真的长大了。”
祖孙俩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将两人之间的心结彻底打开。
天已擦黑,送葬的队伍也回来了,姜予宁便提出要回府。
“来都来了,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宋二夫人跨步进来,“你二舅说有事要问下你,来人,将表姑娘抬到外堂去。”
二夫人说着也将宋老太太扶了出去。
老太太的外堂不大,如今坐满了人,二舅三舅都来了,所有的表兄妹都来了。
堂里只留了管家一人,其余下人全被屏退下去。
人人身穿素衣,脸色凝重,颇有点三堂会审的味道。
陪着姜予宁过来的花姑姑与剑心都握紧了腰间的短刀,离姜予宁更近了些,一个护着她背,一个警惕地扫视全场。
姜予宁坐下后,宋二老爷宋扶舟道:“阿宁,你大舅舅恢复了侯爵之位,圣上有令,待料理完后事之后,便让我宋家推出一人来继承他的爵位,这事,你该是听说了吧?”
姜予宁点头:“听说了。”
“那你认为,这侯爵之位,由哪个继承比较合适?”宋扶舟挠了下头,“我与你三舅就算了,我们没什么才能,拿着那爵位也没什么作用。”
宋家让她留下,竟是让她参与讨论这么重要的事!
姜予宁压下惊讶,谨慎道:“谢谢二舅信任,只不过姜家在朝堂无人,我对朝中之事也知之甚少,恐怕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对面的宋夫人便叹了口气:“我先前对你不住,这是我的问题,但宋家是你的外家,你若是也想宋家好,那你便出个主意,若是还有顾虑,那我也不勉强。”
宋老太太一脸慈爱:“都是自家人,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宋昭也目光灼灼:“阿宁,父亲已过世,我虽有功在身,却尚未能独挡一面,由谁来继承这个爵位,关系到整个宋家日后的命运,阿宁,你的意见,很重要。”
姜予宁环视一圈,见所有人都一脸凝重,她叹了口气,思考了片刻之后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