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雨天。
郑蓉身边的婢女秋叶将聂大夫送到二门时,听到前院传来些喧哗,她去看了会热闹又故意多拖了些时间才回去复命。
自家郡主从锦州回来时,身体虚空得要命,走几步都要喘,庆宫宴那晚回来后,她的病越变越糟糕,上京城的大夫几乎都请一遍了,都毫无起色。
而跟着一起变糟糕的还有她的脾气。
这大半个月以来,郡主身边的人婢女一天要换三拨,整个平乐侯府的下人都可着她来挑,平乐侯夫人身边的人遣过来给她用,仍然不合她的意,一个不高兴,就要折腾底下的人。
也许是这几日她身体越发虚弱,实在没有精力折腾了,秋叶才得以在郡主房里待足七天。
秋叶轻手轻脚进去,小声喊了声‘郡主’。
郑蓉在窗边,病恹恹地回头:“怎么去如此久?”
“聂大夫又交待了些东西,奴婢笨,费了些时间才记下。”
“罢了。”郑蓉又转过脸去,“把我爹请来。”
“前院来了客人,侯爷这会怕是来不了。”
客人?
自从父亲封侯,自己成了郡主之后,原本半点不显的郑家便一跃成为了上京城的新贵显赫之家,几乎每日都有人递到拜帖进来,父亲向来胆小谨慎,又是在国丧期间,他便一概不接。
今日下着雨,又这么阴冷,实在称不上好天气,客人挑在这个上门已是稀奇,父亲也竟然开门迎客,这实在是诡异。
“去前院看着,客人一走,立即让我爹过来。”
秋叶走后,别的婢女谁也不敢进来,房里瞬间就空静下来。
郑蓉看着外头如织的雨丝,闭了闭眼,当眼前浮现出赵玄璟那张矜贵的脸时,她的胸口突然一窒,她连忙做了几个深呼吸,气息这才慢慢平顺下来。
赵玄璟……
她咀嚼着这三个字,每多念一遍,胸口就多痛一分。
郑蓉想,这辈子只要自己活着,就绝对没有办法将这三个字从自己心里拿走了,而若是不能成为他的妻,自己即便是活着,那也跟死去差不多了。
回想起庆宫宴那晚出的岔子,郑蓉的情绪又忍不住激动,那种窒息感又上来了,她不敢再往下想,立即叫了几个婢女进来,折腾着解闷。
平乐侯进来的时候,郑蓉正可着一个小婢女的脸来虐。
那小婢女是上个月刚进的府,才十二岁,原先是在外院打杂,郑蓉一天换三批婢女,家里没有人可以换了,就只能把她也给派进来了。
小姑娘脸蛋尖瘦,身量也小,看着跟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又一脸怯懦,侯府上下便都愿意多疼她几分,不想还是没逃过郡主的毒手。
巴掌大的脸上全是指甲划出的长痕,脸上全是血。
“蓉儿,够了。”平乐侯捏了捏眉心,“来人,将她带下去,叫个大夫给看看。”
郑蓉放过那小婢女,顺手拿起桌边的手帕擦手,一边擦一边问:“父亲刚刚招待谁了?”
平乐侯看着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女儿,他压下心中的不喜道:“忠义郡主。”
郑蓉动作一顿:“姜家的人,如何会上我郑家的门?”
平乐侯道:“忠义郡主带了几样御赐之物过来,说是转送给我。”
“转送?”郑蓉气笑了,“合着我们只配用她们姜家不要的东西?父亲,你如何不马上将人打出去,反倒与她浪费那么多口舌?”
平乐侯无奈:“蓉儿,你如今不再是普通的闺阁千金,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郑家也不再是从前无人问津的郑家,处事也得换一个方式了。”
“那怎么说我也与跟她平起平坐——”
“朝堂之上,即便是一品大官,得不到圣上的看重,那也不如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五品小官,正如程御史。他一个御史台的从四品小吏,敢在朝堂上与圣上对骂,圣上还不治他的罪……跟他一个品级的,谁敢说可以跟他平起平坐?”
“忠义郡主虽与你品级一样,但姜家得圣上看重,光是这点你就差了人家十万八千里,更别说忠义郡主此番过来,是替圣上办事!”
郑蓉惊讶:“父亲的意思是,姜家把御赐之物转送给我们,是圣上的意思?”
平乐侯点头:“忠义郡主讲,如今战事刚刚结束,国内初初平定,需要重建的城池多达二十座,可国库虚空,朝廷实在拨不出款,圣上又怜百姓悲苦,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征赋税。”
“这,这是什么意思?”郑蓉脑子转不过弯来。
“意思就是,御赐之物我得收下,但得掏钱。”
“这不是买卖吗?”
“买卖那是你情我愿,忠义郡主搬出圣上来,我不仅得买,还得高价买,买了不止,还得再掏一笔钱给朝廷,美其名曰,替朝廷分担重担,与百姓共渡难关。”
“父亲你就不怕她这是假传圣旨?”
平乐侯听到这里,实在忍无可忍:“那假传圣旨是杀头除族的大罪,傻子都不做,姜家人怎么可能会犯此等低级错误?蓉儿,你什么时候才肯正视姜家姑娘的优秀?如若你再以挑剔偏颇的眼光去看待,你迟早要完!”
郑蓉就哭,说自己不是不肯正视,只是不甘:“……明明只差一点点,我就能嫁给赵玄璟了!”
“镇国王就不是你能肖想得起的,你要是真想成婚,我就让你母亲给你留意留意,不过真正相看,也得等半年之后,你身体恢复之后再说。”
“连白御医都诊不出来的病,如何能有好的可能?女儿这身体是好不了了。父亲,女儿时日无多了,求您帮帮我!”
平乐侯看着她虚弱不堪的样子,也是有些难受:“明日我便给宫里递帖子请太医出府给你治疗,至于别的,你就不要再想了!”
平乐侯不想再看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又说了几句便走了,郑蓉看着窗外,几乎把眼泪都流干了。
既然父亲还是不愿意帮她争取,那她就自己争取,至于后果?
呵,她都要死了,管什么后果?
郑蓉把秋叶叫来。
“郡主,您有什么吩咐?”
“你过来。”郑蓉附在秋叶耳边,“我要你帮我去找……这样……再那样……”
秋叶听完脸色发白。
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她如何敢做?!
郑蓉微笑:“不能为我所用者,也没活着的必要了。”
秋叶咬牙应下:“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