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越州的第一日,越州知府黎百川便率着辖下所有官吏前来接待,并在他的府邸设了接风宴。
第二日,黎百川便很积极地拿着越州地图过来,跟姜予宁等人讨论哪处需要开设学堂,哪处不适合开设学堂,甚是积极。
第三日,黎百川领着众人在城里转了一圈,向大家展示他这些年治理越州的成果,姜予宁提出去城外考察,黎百川笑呵呵地领着他们出了城,走了没两里路底下的人就追出来,说是什么什么村又械斗了,黎百川便带着所有官吏呼啦啦走了。
然后姜予宁他们被一大群穿着奇怪服装的人拦下了,对方吱哇吱哇说了一堆,没人听得懂。
脱身之后,他们继续往前,没一会又遇到一群穿着奇怪服装的人拦下。
他们的服装跟上一拨人的服装不一样,说的话虽然听不懂,但也能听出这话跟上一拨人的也不同,姜予宁跟他们交流的时候,几乎是手脚并用。
这一天,他们遇到了大大小小六七群人,每一群人说的语言都不相同。
日已西沉,不宜再往前了。
大家就地而坐,拿出干粮来啃。
姜予宁和赵玄璟都是习武之人,区区二十里不在话下,王世子自小在寺里亦是日日强身健体,走了二十里也只是出了一身汗,太子年幼,虽说大部分都是在马上,那也颠簸得厉害,这会已经在吐黄胆水了。
两个随行的文臣,其中太子少师最为不堪,此刻已经瘫成一滩烂泥了。
赵玄璟瞥了两人一眼,解下腰间水囊:“《越州誌》中记载,越州自古以来便有百越族,越,是指南方所有族群的统称,其中有东越、西越,吴越,骆越、南越等大大小小几十个族群,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的语言,有些还会有自己的文字。”
“赵氏先祖统一南越之后,开办学堂,推广官话,越州才有了统一的文字与官话,但只有上过学堂的人才会官话,几百年来,百越各族上学堂之人寥寥无几,因此大部分族群至今都还保留着自己的语言。”
太子吐完黄胆水,这时精神回来一些了:“听说百越族九成族群都是居住在深山,吃喝全靠打猎,日子过得十分清苦,若是上了学堂,参加了科考,得了功名,他们整个族群便能在城里过上好生活,但是九爷爷,他们为什么不上学堂?”
赵玄璟侧眸:“太子这问题,犹如问街上的乞丐何不食肉糜。”
太子面有羞愧,他思考了一下,道:“本宫认为,百越族少有上学者,一应是学堂不足,二是读书费钱,三是因为他们住在深山老林里,不与外界接触,应是不知有学堂一事。”
说完他长长叹了一声,“看来这万间学堂,早该建了,如此也能早些惠及百越族。”
王世子摇了摇头:“本世子认为他们不上学堂,并不是太子方才所讲的原因,而是因为别的原因。”
大家都看了过去,王世子却只看着姜予宁的方向。
姜予宁解下水囊,赵玄璟顺手接过替她拧开又递回去。
赵玄璟抬眉:“太子,王世子是方外之人,他所讲的原因,多是与鬼神有关,荒诞无稽。”
王世子微笑:“世人总会局限于自己的所学与所识,殊不知有时候他所认为的荒诞无稽,实则是自己的无知。”
一人一句,却是针锋相对,火花四溅。
除了太子,包括姜予宁在内,大家都有些莫名。
一个是尊贵无双的镇国王,一个是久居山野寺庙的病弱世子,过去二十年也并无交集,他们两人这一路又相安无事,怎么才到越州几日,便突然针锋相对起来了?
姜予宁却是想起状元游街那日,赵玄璟第一次见王世子时的情形,那一次,他们就好像隐隐有针对的迹象了。
可是两个从来没有过的人,怎么会无端端起矛盾?
赵玄璟被王世子那样针对,也没有生怒,反而是露出笑容:“那么,本王愿闻其详。”
王世子亦回了个微笑,缓声道:“万年前,神州大地一片蛮荒,但人们在没有文字,没有统一语言的时候便有了自己的信仰,在他们心里,任何东西都无法超越自己的信仰。”
“他们不都信鬼神,更多的是信具象的东西,比如东越的图腾是蛇,未有汀州府,先有蛇王宫,这话便是由此而来。”
“骆越人善种植,以鸟为图腾,千百年间,骆越人也创造了灿烂的骆越文化。骆越人除了以‘鸟’为图腾,还有别的宗支以‘青蛙’‘石狗’等为图腾。”
“以蛙以鸟为图腾的除了骆越人还有西越人,两个族群离得不远,但即便是图腾一样,他们的信仰亦相差甚大。”
“……而无论是以花鸟虫鱼,抑或是飞禽走兽为图腾,在他们心里的分量,都远远高于圣贤书上的之乎者也。”
王世子顿了一下,落下最后一句:“因此,在越州办学堂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他们把圣贤书视为与他们信仰一样的高度。”
赵玄璟点头:“王世子倒是博学。”
“东华寺生活枯燥,在下便时不时看些杂书,闲时亦曾随寺中师父出外云游,故对各地情况略知一二,算不得博学。”
“既然你对越州如此了解,那你便尽快把今天遇上的这几拨人的来历都搞清楚吧。阿宁,可休息够了?”
“休息够了。”
“那便回城。”
看着赵玄璟与姜予宁并肩而行的背景,王世子眸光微微发冷。
四喜凑上来,小声说:“世子,小的怎么觉得,您刚才说的这些,镇国王他其实早就清楚明白?”
王世子不说话,半晌后才道:“在上京城长大的人就是不一样,本世子还是太过单纯,三言两语,便被他带进了坑里。”
“那护国郡主与他两情相悦,眼中除了他并无别人,世子若真倾心于她,只怕是要吃尽苦头。”
“无妨。”王世子眸光冷寒,竟是瞧不出半点佛子的慈悲,“安乐日子过够了,吃些苦头便当是修行,但万一,吃苦头的不是本世子呢?”
四喜大骇。
世子他,难不成想要赵玄璟吃苦头?
然赵玄璟为镇国王,位高权重,他一个小小的世子,又如何力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