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百川刚从城北回来，身上的官服满是泥，仪容甚差。
赵玄璟皱眉：“黎大人这是到田里滚了一圈？”
黎百川苦笑：“下官失仪，请太子与王爷恕罪，但下官也是……唉，一言难尽啊！”
城北今天早上有两个村因为争抢田水浇灌农田，从言语争吵进阶到械斗，若不是黎百川带着底下官吏去得及时，只怕就要出人命了，也是因着他在百姓之中有一点点威望，黎百川在田里滚了几圈后，终于说服双方放下武器。
两方又你来我往地在田间辩论了几个时辰，终于愿意用黎百川的方案解决了此事。
“自下官到越州以来，每隔几日便要处理一桩或是几桩这样的事情，这些年下官虽已经习以为常，但惭愧的是对于这些纠纷，依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如今太子和王爷来了，还有郡主，郡主足智多谋，还请郡主救一救下官呀！”
赵玄璟轻呵：“你倒是先叫起苦来了。”
“非是下官要叫苦，而是越州现状便是如此。离城里近些的村子本官尚能顾得着，若是离得远些，比如骆越、西越、古越人聚居的地方，本官就是有心无力了。”
王世子出言：“便是有心无力，亦不可弃之不顾。”
“敢问世子又从何处得知下官弃之不顾呢？”黎百川说着便带了哭腔，“下官一共三个儿子，两个都被扣在寨子里当了上门女婿，当上门女婿便也罢了，好歹能活着，可他们……都没了啊！”
黎百川哭得岔了气，他的随从便将他到越州以来所做的努力与牺牲一桩桩细细说来，当知道他年迈的双亲因无法接受两个孙儿的惨死也跟着故去时，满院子的人都不胜唏嘘。
赵玄璟让人将黎百川扶下去休息，方才望向王世子：“王世子初初下山，不识俗务，情有可原，可在没有了解事情始末之前便断语，始终是狂妄了些。”
“这佛也不知是修到哪里去了，可别是佛没修成，倒成了魔。”秦满春哼了一声。
王世子满脸愧色：“王爷教训得是，是在下狂妄了，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稳声道：“王世子亦是忧民生所苦，只不是心急了些，算不上什么罪。天色已晚，百越族如何教化一事，明日与黎百川细议过再作决定，大家先散了吧。”
王世子离去之时脸色平静。
姜予宁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已是五月，越州一大早便是太阳高挂，姜予宁在院中只打了两套拳便湿了衣裳。
剑心端着面盆过来，吐槽道：“往日奴婢只知上京的夏季比别的地方来得要早些，没想到越州来得更早。”
主要是不止热，还闷，蚊虫滋生，早上起来时，姜予宁便被梨花树下那一窝蚊子给咬出了好几个包。
洗了手换了衣裳，便有小童送来了吃食，打开一看，是梨花酥。
小童是刚租下宅院那日，赵玄璟亲自所挑，一共四名，分别在几人院里当差，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厨子，三名负责洒扫的婆子。
这小童是在王世子院子当差，名唤小言。
小言道：“世子天不亮便起来采梨花做梨花酥了，从采到洗到做梨花酥，从未假手于人，还有这一小杯梨花露，也是世子亲自所收集。”
姜予宁淡淡一笑：“太子那边，可是送去了？”
“自是送去了，不止是太子，镇国王爷，秦少师还有曾大人那里，都送了一份。”小言啧啧夸赞，“郡主，奴婢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有男子如此用心周全呢。”
“等你上了学堂，长了见识，开了眼界，便能知道这世上多的是比世子更用心之人。”
“郡主，奴籍也能上学堂吗？”
“能。”
见小言就要垂泪，姜予宁别过眼，恰逢负责洒扫的婆子进来请安，她顺手便将这碟点心给了对方，至于那一小杯梨花露，她更是一眼没看。
且不说她已有意中人，便是没有，她亦不会接受王世子的情意，而当着他院中的人做这些事，便是断了王世子的念想。
若然王世子还想给自己以及静国公府留着几分颜面，往后应是不会再做这些逾矩之事。
小言回去便将姜予宁把梨花酥给了洒扫婆子一事详细禀告。
王世子听了面无表情，倒是四喜颇为不甘。
将小言支走后，四喜道：“主子，郡主便是心有所属，亦不应这么糟践您的心意。”
“郡主于我无情，自然不会给我错觉，更不会予我机会。”王世子拈起一块梨花酥，咬了一口，“久不做，手艺生疏了，怪不得进不了她的眼。四喜，你再去收集一些梨花，晚些回来，本世子要用。”
“世子要去哪里？”
“出城。”
“世子是想——”
“有时候本世子会想，身边摆着一个如此了解我心思之人，到底是好还是坏，若有一天，四喜你落到了我的仇敌手中，本世子的弱点，会不会悉数被对方拿捏。”
四喜立即跪下：“四喜生是世子的人，死是世子的鬼，世子——”
“本世子只是随口感叹，好四喜，你不必害怕。”
王世子很快便出了院门，四喜看着他的背影，好一阵发抖。
姜予宁不碰王世子做的吃食，太子倒是觉得味道不错，一口气吃了四五块，还让赵玄璟也尝一口。
赵玄璟浅尝了一口便放下：“不及渔娘做的千分之一。”
太子啧了一声，打定主意等回到上京，一定要到江中小岛去蹭一顿，看一看这渔娘的手艺是否有那么好。
这时，秦满春来了，说是黎百川带着底下官员已至明堂，赵玄璟便让太子先去，自己去喊姜予宁。
黎百川带了许多资料过来，他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将越州底下各村各寨的现状作了个大致的介绍。
他重点圈了骆越族聚居的千叶寨、东越族聚居的狮寨、西越人聚居的千安寨。
黎百川道：“东越出了永安王后，便一跃成为了百越族之首，但因为他们借着永安王的威名干了太多坏事，各大部族都不太服管。”
“去年永安王被诛后，骆越与西越便立即联手打压东越，骆越成为百越之首，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就这半年时间，东越便隐隐有东山再起之势……”
赵玄璟点点头，便拿起手边资料与姜予宁讨论，秦满春时不时提出新问题，黎百川在旁边听得认真，余光却是时不时往姜予宁那边看。
不久后，赵玄璟道：“百越族群之间的矛盾如今没有介入的必要。天色还早，黎大人，带路吧，去城北瞧一瞧。”
太子起身，突然皱眉：“这王世子，今日怎么不见露面？”
叫来四喜，四喜一脸单纯道：“世子说他修了二十年的佛，与百越族人应是有共同语言，所以他一大早便出了城，说是要去千叶寨看看，最迟掌灯时分就会回来，世子还让小的采集梨花，待他回来，还要再给太子继续做糕点呢。”
四喜话音刚落，黎百川便一脸惊恐：“回不来的！王世子长那般容貌，必会被千叶寨扣下做女婿的！”
于是四喜便跪下来，求赵玄璟前去救自家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