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万公公。
万公公前来,先把碧珠训了一顿,训她脑子有坑,骂万花园这么大,偏偏将姜予宁带到北侧。
眼看着碧珠的脑袋都要低到地上去了,姜予宁出言道:“不关碧珠的事,是我觉得这边风景好些,又比较安静,主动要往这边来的。”
万公公瞪了碧珠一眼:“算你这丫头好命,入了姜大姑娘青眼,如此,洒家便不罚你了,若有下次,洒家定要将你调回洗衣房,让你累死在那边!”
“公公饶命!”
万公公哼了一声,面对姜予宁时却和气得紧:“圣上知道您进了宫,特意命洒家叫您过去问话,姜大姑娘这花要是赏好了,现在就随洒家过去?”
看着万公公脸上堆成一团的笑,姜予宁想起他在姜家宣读圣旨时那一瞬间的愕然。
她笑了笑:“上回听季大人讲,万公公被罚去了外殿当差,当时还甚为担忧,如今看来,万公公是重获皇恩了,恭喜万公公。”
万公公微僵,随即苦着脸道:“姜大姑娘就莫要取笑洒家了,什么皇恩不皇恩的,能服侍圣上,便是洒家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那我便祝万公公福运绵长。”
跟着万公公拐了个小弯,姜予宁回头。
碧珠已经不见了。
她笑了笑,跟在万公公身后继续赏花,遇到不认识的品种,还会问万公公一句。
万公公起初还认真作答,很快就越来越敷衍:“哎哟我的姜大姑娘,圣上找您找得急,您还有心情赏花呐!”
“公公说得是,那我们抓紧吧。”
两人刚刚提速,万公公脚步就一顿,有些不情愿地上前:“福运公公,您老怎么来了?”
福运公公身形削瘦,头发和眉毛都是白的。
他相貌十分普通,可能是先后服侍过两任皇帝,身上沾了龙气,如今也有了不怒而威的气息。
他往万公公身后一指:“几个皇子下学之后便闹起来了,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可是圣上命小的来传姜大姑娘——”
“怎么,怕洒家跟你抢功不成?”福运公公一瞪眼,“如此,皇子所那边,便由洒家去吧。”
“公公莫恼,小的一会便去皇子所。”万公公认低伏小。
福运公公这才满意。
他对姜予宁抬了抬下巴,淡淡道:“姜大姑娘,跟洒家走吧——小万子,你还不走?是觉得洒家连个路都不会带了?洒家还没那么老!”
“公公老当益壮,小的不敢质疑公公您的能力,可,可小的去皇子所,也要走这条路。”万公公缩着肩膀,"公公,您先请。"
福运公公走在最前边,姜予宁走在中间,身后是迈着犹犹豫豫小碎步的万公公。
姜予宁勾了勾唇。
按照她的分析,万公公是刘璃内应的可能性比较大,可如今看来,福运公公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福运公公侍奉了两代君王,在宫婢太监们中间有着超然的地位,连正经的皇子公主,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可以说,在内侍这一岗位上,他已经是做到顶级了。
便是他帮助刘勉夺得了天下,他从刘勉那得到的,了不起就是一个爵位、一座豪华的宅院、以及数不清的下人。
然而他是个阉人,无妻无后,又已经六十多岁,这些荣光,未必吸引得了他。
正分析着,福运公公突然停了下来。
他回头望着姜予宁:“姜大姑娘今年已满十六了吧?”
“已十六有余。”
“十六有余,已是大姑娘了,怪不得敢跟你祖母一样,以女子之身掌家。”
福运顿了一下,“不过,洒家观你许久,觉得你只继承了你祖母的魄力与胆子,并不具备了你祖母的慧智。”
姜予宁不解:“比如?”
“今日若是你祖母在此,定不会如此轻易便跟他走。”
福运往姜予宁身后一指,姜予宁便顺着他的手指转过身去,然后对上万公公僵硬的笑容。
福运手指一收,姜予宁也跟着转回头。
福运似笑非笑:“亦不会如此轻易便跟我走。”
他话音刚落,姜予宁的后脖子就一疼,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趴趴地往地上倒。
万公公一把将她架住,急声道:“干爹,快走!”
姜予宁失去意识之前,正好听到这一句。
她幽幽地想,这个刘璃真是厉害,竟然连福运公公都能收服。
如此心智与手段,不用在战场之上,真是可惜。
福运公公看了已然晕过去的姜予宁一眼,小声斥万公公:“三十几岁的人,性子还如此急躁,洒家要如何放心将凤阳交给你?”
“干爹,儿子知错。”
福运沉下脸:“碧珠,给她换装。”
碧珠悄无声息地现身。
不多一会,万公公便与福运公公架着“碧珠”往北苑冷宫方向走,“姜予宁”则继续在万花园内赏花。
北侧人烟稀少,偶尔有几个宫人路过,都把“姜予宁”当成了真正的姜予宁。
毕竟皇宫内院上万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动范围,不见得人人都见过姜予宁。
另一边,“碧珠”被带进了北苑某个荒废的院落,不一会,出来的便只有万公公一人。
万公公慢慢悠悠地走了一段,然后迅速离开万花园。
一直在万花园的“姜予宁”,也很快消失不见。
北苑某座冷宫内的一棵大树,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层层叠叠的树叶之下,藏着一个面容憔悴,蓬头垢面的女人。
她将发生在万花园内的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低低地笑了出声,然后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姜予宁哈哈哈哈……”
女子癫狂的笑声响起时,一辆普通的马车,亦从宫墙外侧驶离。
马车行了一段,与一辆满是脂粉味的豪华马车错身时撞到了一起。
豪华马车的主人霸道,不肯让道,还令车夫下车动手。
在短暂的协商之后,普通马车靠墙而停,豪华马车则大摇大摆通过,随后向着城门口而去。
姜予宁在满是脂粉味的马车内幽幽醒来。
入目一片漆黑,手脚亦被绑住,无法伸展,连嘴都被堵上了。
她稍微移动了一下脑袋,很快就碰到了木板。
如此逼仄,她应是被藏在马车的夹层。
只是上京城戒备如此森严,这马车,能顺利躲过官兵们的搜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