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静安侯府,没有任何声音。
王世子独坐在黑暗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一阵夜风吹过,一只老鼠从他脚上爬过,他笑了一声:“阴沟里的老鼠,是没有资格在太阳底下行走的,我的年师兄啊,你不要太单纯。”
安静了几瞬,墙头那边缓缓现出一道人影,正是年思弦。
年思弦带了两瓶酒,他与王世子并排坐在地上:“上一次和你喝酒,好像是几年前了。”
“几年前?我怎么记得是你失踪之前。”
“那不是喝酒。”年思弦拿着酒坛子直接灌了一口,“这样才叫喝酒。”
年思弦长得清秀,如今直接拿酒坛喝酒的动作,又显得他十分豁达,王世子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
也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师兄今晚过来,是与我正式决裂来的?”
“不是决裂,而是,带你回东华寺。”
“若我不愿意呢?师兄难道不与我决裂?”
“若你不愿意,我会将你带回去。”
先前的‘带’是客气,后面的‘带’,是强行带离,这是两种选择,年思弦知道王世子向来知道轻重,他一定懂得怎么选。
只可惜王世子与他从来就不同一条道。
“我竟然不知,年师兄还有如此强硬的一面,可是师兄,你我相依为命二十年,你也曾答应过我,不管我做什么,都会留在我身边支持我,帮助我,如今,我待你一如往昔,你却是出尔反尔了。”
“我欠人一条命。”
“我也曾救过你。”
“在你将我踹进水里时,那条命就还给你了。”
也是那一脚,让年思弦从他们这段所谓的‘亲兄弟’的关系里清醒过来,王栩他只爱他自己,旁人对他再好,哪怕为他付出生命,他都认为是理所应当。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应当?
他年思弦有名有姓,终要过自己的人生。
这些话,年思弦没有说出来,他知道王栩听不进去,便懒得浪费口舌。
两人沉默对饮,不一会酒坛子便空了。
年思弦将空酒坛一掷,酒坛落地发出砰一声脆响,惊得暗处的猫猫鼠鼠四散奔逃,一只黑猫窜到二人跟前,被王栩一下捏住脖子,整个提起。
王栩正要将猫捏死,年思弦出手了。
两人顿时缠斗在了一起。
护卫们躲在暗处偷看,越看越心惊,他们家主子的身手,原来这么好,他们一直都以为他是身体不好的病弱书生!
王栩很快败下阵来,他盯着年思弦:“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作对了?”
“我永远不会跟你作对,我是要带你回东华寺。”
王栩呵了一声,突然偷袭,年思弦早有准备,先一步作出反应,几个纵身便上了墙头:“王栩,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王栩指着他消失的方向,浑身下令:“来人,将他杀了!”
箭羽咻咻地从后头袭来,年思弦几个纵身避过那些箭,但王栩派出来的人他一时甩不开。
前边就是城南,他之前曾藏身过的地方,年思弦与那些人交手了一会,转身就往城南撤,王栩的人追了一段,被巡城的上京营官兵发现了,立即四散分逃。
还是上次藏身的民居,年思弦悄无声息地潜入,然而他刚到房里就被人制住了。
油灯点亮,房里赫然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我叫云章,她的未婚夫。”云章露出一个很斯文的笑容,那笑容却是不达眼底,“阿越的封号是‘忠义’,我不想她手上染上脏污,所以你的事,以后都由我处理。”
年思弦愣了一下,笑了笑:“云世子说的处理是指……杀了在下?”
“她费尽心力救上来的人,本世子自然不会杀,本世子只是不想让她授人以柄,当然,你也可以将之理解为我的私心,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对别的男子上心。”
年思弦在茶桌对面坐了下来,桌上的茶壶是满的,还冒着热气,想来是云章自己带来的,也不知他在这里等了多久——若是今晚不是上京营的人突然出现替他挡了王栩的人,他未必会到这里来。
想到这里,年思弦心情就有些复杂,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了半杯:“世子爷想多了,在下不过一介贱民,如何入得了郡主的眼?无非是我身上有郡主想要的东西。”
“我也不问你的来历,也不想警告你些什么,但还是希望你日后行事,别沾上阿越。”
“郡主忠诚高义,如天上日月,我这等阴沟里的老鼠,岂可敢高攀亵渎?世子爷请放心,小人心里有数。”
云章并不习惯以权压人,他向来处事斯文磊落,这次若不是担忧姜予越会受到非议,他也断然不会派人排查城南,更不会在发现年思弦的存在时,亲自到城南等。
他觉得自己的行径十分小人,但他的这点阴暗与未婚妻的声誉比起来,又显得无足轻重。
身为男人,理应保护好自己的姑娘,就这么简单。
此刻让他不适的是年思弦的状态,死气沉沉的。
“你心里有数便好,如此,本世子亦可放心了。”云章指向旁边的护卫,“这是我的人,下回你若有事,可直接找我,或是找他。”
云章等人离开好一会了,年思弦才有动作,他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直到喝光壶中的茶水,他才嗤笑出声。
“我欠的是姜予越的人情,可不是你云章的。”
所以,别说云章只是她的未婚夫,便是已经成了丈夫,自己欠下的人情,也不会报到他的身上去。
天,亮了。
一匹快马匆匆入城,一路直奔静安侯府,马还没停下,马上的人便纵身往下跳:“世子爷!世子爷不好了!三老爷四老爷出事了!”
王三爷与王四爷昨日去冀州舅舅家请舅舅前来主持分家一事,然而他们刚进冀州,连舅舅家的门还未进,白家的马突然发疯,又是踹又是踩的,两人躲避不及,当场毙命。
王世子端坐在明堂,听完护卫的汇报,脸阴阴沉沉的:“白家舅公既已回帖让我三叔四叔上门,自是做好了随时迎客的准备,又怎么会让一匹疯马放在府前?三叔四叔死得蹊跷,来人,报官,管家,你随我去冀州,替我三叔四叔,讨一个公道!”
午时,王世子带着府中十二护卫,与大理寺卿卢大人一起前往冀州,出城的时候,与从津州回来的赵玄璟刚好碰上。
双方都未停马,错身之时,却都同时冷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