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回半个月之前。
锦州,雨夜。
永安王府。
年过半百的永安王刘勉,正在书房内挥毫拨墨。
他神情冷凝,眼神专注。
落笔的时候,窗外一个惊雷轰隆作响,永安王的手腕却是丝毫未震。
笔尖落纸,一气呵成。
纸上,赫然是‘赵玄璟’三个字!
永安王喊了一声:“刘喜。”
在书房前侯了小半个时辰的刘喜立即躬身进来:“王爷。”
“你来看看这字。”
刘喜瞥了一眼宣纸,恭声道:“王爷的字,自是温雅飘逸,完美无双。”
“完美无双……呵。”
永安王道:“完美,意味着不出错,意味着合规矩,意味着守规矩——”
他将桌上的纸猛地扯下,刘喜立即铺上新的。
永安王笔走龙蛇,不过半息之间,洁白的纸上,又重新写上‘赵玄璟’这三个字。
用的是狂放不羁,匪气十足的草书。
永安王满意了,他把后半句续上:“可本王,偏不守这规矩!”
书房安静了几息。
刘喜道:“王爷,底下人在花炮村外,抓到一个形踪可疑的女子,此女子身形高大,剑法精妙,底下人已审了三轮,那女子嘴巴紧得很,愣是半个字也没吐。”
永安王把笔一扔,大步往外:“那本王就去瞧一瞧,这女子的嘴巴,有多紧!”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一位白衣女子倚墙而坐,她发髻散乱,身上血迹斑斑,一只手还耷拉着垂于身侧。
旁边老鼠跑来跑去,偶尔爬上女子的裤管,女子就用屁股下的稻草将其格落,随后一脚踩扁。
永安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女子一脚了结了一只老鼠。
“开门。”
伴随着铁锁链的咣啷咣啷声,一只老鼠从暗处跑出,爬到了女子的脚背。
女子头也未抬,拎起它尾巴,反手将它一扬。
老鼠稳稳落在牢门外永安王的脖子上。
下一瞬,老鼠顺着领口,哧溜一下钻进了永安王的衣服里头。
刘喜张嘴惊呼,永安王却是脸色未变,他手在身上一按一捋,老鼠叭嗒一声便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老鼠身上没有一滴血迹,同时也没有一丝呼吸。
女子惊叹:“王爷好身手!”
声音粗嘎,一听便不是真正的女子所具备,再看她高大的身形,突起的喉结,这哪是什么女子?
分明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男人!
牢门开了,永安王走进牢内,皮笑肉不笑。
“也是想不到,咱们尊贵无双的九王爷,放着好好的男人不做,竟然扮起了女人,也不知天下人见着王爷这娇媚的模样,会是怎样的惊愕。”
“总好过兽穿人衣,兽学人步,兽学人语。”
“本王竟是不知,九王爷也如此巧舌如簧。”
“我又何尝想到,永安王竟然私铸金银,私铸武器,纂养私兵,意图谋朝篡位。”
两道目光相接,牢内似有火光闪过。
永安王上前一步,透过微弱的烛火,他看清了对方的脸。
白衣女子虽一身落魄,但其容貌俊俏,凤眸尾勾,睑下一粒泪痣,恣意风流。
不是赵玄璟又是谁?
永安王笑了:“九王爷说我意图谋朝篡位,可是有证据?”
“我便是证据。”
“那本王便毁了这证据。”
“永安王的意思,是要杀了我?”
“一个潜进我永安王府,意图偷我锦州城防图的西云国女细作,不杀,留着你为祸我南越江山吗?”
永安王说完向刘喜点了点头,便背着手离开地牢。
十几道黑影从他身边掠向牢内。
身后响起了刀剑相碰声,不过十几息间,身后便归于平静。
永安王停步,呵了一声:“无知小儿,来我锦州,简直自取灭亡!”
赵玄璟这株养在温室里的小树苗,如何能跟他刘勉这种天生天养的大树相提并论?
岂止是赵玄璟,便是宫里的那位,甚至是先帝,亦不及自己半分!
只因他们姓赵,而自己姓刘,他便只能屈居人臣!
苍天不公,他刘勉,便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永安王负手要走,身后突然传来刘喜的惊呼:“喉结是假的!她真是女人!”
什么?!
永安王咻地回头,撞上牢中女子的目光。
女子用着最后一丝力气,朝永安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呸。”
刘喜将女子仔细检查一通,而后按住女子耳后一处用力一掀,竟是扯下了一张面皮!
面皮之下,是一张普通女子的面容,此时她脸色苍白,已是没了气息。
“王爷,我们中计了。”刘喜不敢抬头,“那赵玄璟,指不定已经回了京城。”
被一个自己从来不放在眼里的人摆了一道,永安王很是恼火,过了一会,又觉得很有趣。
他上一次见赵玄璟,还是被封异姓王的时候。
彼时赵玄璟还是一个只会晃着脑袋念《千字文》的三岁小孩,一晃二十年过去,这个小孩,竟然敢跟他玩心计了。
永安王道:“光凭一个花炮村,可没法给本王安上‘谋朝篡位’的罪名,在找到确切的证据之前,赵玄璟不可能离开锦州。”
“请王爷明示。”
“将这女人剥光,吊在城门,第一日无人收尸,便割她一只手。”
“第二日无人收尸,便割她一条腿!”
“若然第三天都无人收尸,那便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将她尸体烧了!将她骨灰扬了!”
永安王边走边道:“本王倒要看看,当赵玄璟的部下,知道赵玄璟对他们的生命如此漠然,还会有多少人愿意追随!”
“若是有人来抢这女人的尸,刘喜,你知道怎么做。”
刘喜应声:“王爷放心,小的必然咬死那人,将赵玄璟揪出来!”
刘喜紧跟在永安王身后,一直到回到书房,确定永安王没有别的吩咐后,才下去安排。
永安王在书房呆了一会,正要回房,刘喜又急匆匆跑进来:“王爷,花炮村,炸了!”
啪!
永安王重重拍桌,满脸杀意:“赵玄璟,真是好样的!刘喜,给我搜!无须回禀,搜到直接杀!”
“是!”
永安王妃身边的小婢女在门外出现,永安王做了几个深呼吸,朝王妃的院落而去。
一个驼背的老头立在黑暗中,他静静地注视着永安王。
永安王似有所感,突然回头。
却见驼背老头一边捶着腰,一边压抑地咳嗽。
老头不止驼背,嗓子还是坏的。
这是二十年前,老头将永安王从一场大火中背出来时被浓烟熏坏的。
永安王对身边小厮道:“你去告诉管事,给哑奴多添两床被子。”
永安王进了王妃的院落,哑奴也很快回到住处。
房门关上,哑奴驼下去的背,一节一节,慢慢伸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