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宁身量偏瘦,暗红色的圆领朝服将她衬得面如冠玉,那一身的英气,早前在罗裙之下并不十分明显,这一刻则是展露无遗,甚至隐隐生出一股威严来。
百官按品阶排好,姜予宁是王侯,站得很前面,与方大将军,忠国公等人并肩,她身姿笔直,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朝天殿上那高高的碑石,心如止水。
自从回姜家,她几乎可以说是步步为营,走每一步都几乎可以算得出自己能走到哪个位置,做每一件事几乎都可以算出能达到什么效果,但这一次圣上实在太出人意表,一下子让她走到了自己还在规划中的位置。
在旁人看来,她这是泼天的富贵,是花团锦绣,但亦有可能如烈火烹油,一个不慎,便会掉脑袋。
成王爷甚至遣人送来了口信,说她若是不想走这一步,他拼着这条老命,亦要让她安全退下。
姜予宁领了对方的情,但没有想过要退下。
逆流而上,这是她的人生信条,如今大好的机会就放在面前,她没理由在这个时候退下,若是退下,她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付出,与族中人受到的委屈。
想到这里,姜予宁腰杆挺得更直。
宋昭与秦满春、沈华笙、周蔚等人就站在姜予宁身后第二行。
看着姜予宁挺直的背影,宋昭想,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感叹再也追不上姜予宁了,因为从今天起,他们之间已经永远地拉开了距离,不管他做出多大的努力,他都没有办法站到她的高度。
宋昭替姜予宁高兴,也有些遗憾,他也有凌云志,可他没有她的魄力,也没有那个手腕,去替自己创造往上走的好机缘。
不过现在宋家的情况,已经比一年前好多了,至少宋府不再寂寂无名,如今上京城的百姓提起上京的王侯,他永宁侯必定是头一批被提起的。
人呐,还是要看得清自己的能力,不要有太大的野心,明明能力配不上野心却又不甘心去强求,一定会适得其反。
王栩便是一个现成的例子,他们都应该从此人身上汲取教训,脚踏实地的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之外,若能得到当权者的赏识,那就再好不过,若是不能,那也应该知足,因为这是自己能力的极限了。
旁边周蔚碰了他手肘一下,宋昭便停止思考,与对方小声攀谈起来。
沈华笙魂不守舍。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有那种心思,可他控制不住。
从前的姜予宁一出现便能吸走他的全部心神,如今她更加优秀,他又如何能挪得走眼光?
旁边的秦满春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轻轻碰了他一下:“沈大人你看,宁安王与摄政王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沈华笙回神,他蠕动了下嘴唇,艰涩应声:“嗯,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可以想像,等他们大婚之事,会是怎样的盛况。”
“新帝如今才十岁,便是十二岁能亲政,宁安王与摄政王还要再等两年。”秦满春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朝堂风云,瞬息万变,两年,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啊……”
沈华笙一顿,随后笑道:“便是瞬息万变,这朝堂也不止只有他们二人,若南越朝堂只能靠他们二人才能成活,那我等岂不都是无用之材?”
“那自然不是。”秦满春缓声,“不管朝堂之上有无摄政王与宁安王,我等自会全力以赴,维护好朝堂的秩序,使我南越百姓,不必受战乱、饥荒与天灾之苦。”
不远处,新帝与太上皇的仪仗队分别从朝天殿的两头走来,两人的交谈声随即被乐器声覆盖,两人同时看了一眼太上皇的方向,接着同时扭头盯着新帝的方向。
新帝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冕冠上垂下来的珍珠流苏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人们只看得到他紧绷的下颔线。
新帝快走几步,去把太上皇牵了上来。
新旧两位皇帝站在长碑前时,乐器声同时停止,众臣高呼万岁。
太上皇示意大家安静:“各位,这是我最后一次以南越帝君的口吻与你们说话。”
“今天,孤要把这南越江山,交给孤的太子赵渊,孤相信赵渊登基之后,定会带着我们南越,开启万代盛世。”
“摄政王、宁安王,你们上来!”
赵玄璟与姜予宁出列,同时站到新帝的身后。
太上皇道:“赵渊年幼,日后有你们两个辅佐他左右,我们南越的万世太平与盛世,一定很快到来!”
太上皇说完喘了口大气,他用眼神示意了司礼官一下,司礼官立即高呼:“太上皇退位,新帝赵渊继位大典,开始!”
新帝敬了天地,拜了祖宗,最后接受百官的朝拜后便去到东华门,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接受万民的簇拜。
等仪式结束,已经到了傍晚,宫里设了宴,朝臣无论官职高低,全都有席。
礼乐官们奏起了乐,舞者们在台子上翩翩起舞,等新帝被摄政王与宁安王拥着离去,有喝多的朝臣没忍住,跟着乐声翩翩起舞。
有一便有二,不一会,大部分的朝臣都起舞了。
沈华笙与他挨着坐,这时也受到了感染,不仅自己跳了,还要来拉秦满春:“少师大人,在这坐着做什么?快起来一起舞!”
秦满春起身敷衍地跳了几下,坐下来猛灌了一杯酒。
他上回受伤,在家里一趟就是两个月,原想着伤好之后继续教导太子殿下,没想到他才回来几天,南越朝堂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身为太子的少师,从太子三岁便进宫陪在他身边,他自认自己对太子尽心尽力,他秦家对南越对赵家更是忠心耿耿,可太子继位成为新帝,他秦满春,甚至他整个秦家,却没有得到重用,仿佛被彻底拒绝在了皇权之外。
一个胆子大的朝臣拥着一个舞者,被舞者一巴掌拍倒,当场摔了个狗吃屎,那狼狈无比的样子,逗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秦满春看着那大臣被嘲笑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的样子,他不由得代入了自己。
在朝臣们的眼里,如今的自己和秦家,大概就跟这位朝臣一样的存在吧?
酒精放大了他心中的郁结与不满,他又连着灌了三杯酒。
这时一个内侍跑上前来:“少师大人,圣上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