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宁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这一合眼，就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天光大亮。
花姑姑见她睁眼，喊了声姑娘，同时松了一口气。
若是过了辰时姜予宁还不醒的话，她就要请莫大夫过来了。
“什么时辰了？”
姜予宁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都嘶哑了，头还隐隐作痛，不过她也只是皱了皱眉，便不在意了。
“辰时了。姑娘，五姑娘和雷将军他们一会就出发了。”花姑姑边说边搀着她起来，“属下替您更衣。”
等姜予宁去到赵玄璟的院落时，大家已经整装待发，她一来，大家全都停下交谈，默契地走了出去，想给她和赵玄璟单独呆一会。
姜予嘉扁了扁嘴，还是决定离开。
“五姐！”姜予宁叫住她，“你过来。”
姜予宁左手握着姜予嘉，右手握住赵玄璟，微微使力，她沉静道：“你们放手去杀，我在锦州等你们平安归来。”
姜予嘉重重抱了一下姜予宁，扭身离了院子。
赵玄璟抱住姜予宁，低头吻了她一下：“等我回来。”
“你要活着回来。”
“好。”
“不能食言。”
"本王决不食言。”
姜予宁让花姑姑带她上城楼，一路目送，直到看不到半点动静了才收起视线。
赵玄璟他们此去战场危险重重，而留在锦州的人也并不轻松。
战后城池重建，百姓的安抚工作，对于姜予宁来说，也是一个大挑战。
锦州城家家都有人牺牲，全城缟素，入耳都是哭声。
姜予宁低叹了一口气，先去了林都事家。
林都事才四十出头，育了三儿两女，在锦州守卫战中，林都事牺牲，三个儿子阵亡了两个，两个女儿也只剩下一个。
剩下的一儿一女，儿子还不到十岁，女儿也堪堪十二岁，两人与林夫人一起，守在哭晕过去的林老夫人身边，满目悲痛。
林夫人略略向姜予宁点了点头：“劳姜大姑娘前来。”
“林夫人，林公子林姑娘，保重。”
‘节哀’这两个字根本说不出，姜予宁拱了拱手，又向林都事父女几人上了几炷香便离开了。
城里的香烛味，弥漫了七八天才慢慢消淡，在姜予宁与李知府的安排之下，锦州城百姓也纷纷强迫自己走出悲痛，开始正常的生活。
三天前，东路军与北路军将刘四公子合力击杀，于是这起由刘勉而起的内战正式结束。
米面粮食从南边陆续运入城，街边的商铺开了门，人们走上街头，买面买油，买衣买布。
菜市口的屠夫将骨头剁得笃笃响，小商小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年幼的孩童三五成群，在家门口跳着格子，时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下晌了，城里升起了炊烟，满城飘满了饭菜香。
锦州的烟火气回来了，但那些死去的人，将永远长眠于这块土地。
时值十月中，西北入冬了。
今日下起了小雨，气温更低。
姜予宁用完晚食，问花姑姑：“花姑姑，五姐他们去凉州几日了？”
“足有十日了。”
“近两日可有消息传回来？”
“没有。”
去了十日，只最开始那一封书信，姜予宁都没有再收到姜予嘉和赵玄璟的亲笔信了，虽然每次探子带回来的情报，都说局势尚可，姜予宁还是担忧。
局势尚可是哪种局势？尚可是何种程度的尚可？
打了还是没打？双方伤亡几何？成国公是否有跟对方谈判？对方提出了什么条件？
这些，都是姜予宁想要知道，但情报里都通通没有提及。
她知道赵玄璟他们这是不想让她跟着担心，可她宁愿跟着担心，也总好过如今两眼抓瞎。
“花姑姑，如今我们还有多少人？”
“加上属下，一共十五人。”
姜予宁当日离开京都时，姜家女子暗卫队以及姜家护卫队几乎倾巢而出，程御史也派了上百护卫出京，可如今她身边只有十五个人。
这十五个人，姜予宁是怎么也舍不得用了，但她不用，就无法收到凉州那边的真正情况。
正在这时，凉州的消息送来了：
方将军与雷将军于三日前与西云国短兵相接，险胜西云国，但也惹恼了西云国。
对方提出要南越把西北十二城全部割给他们，不然就立即使用火炮轰了十二城，成国公便前往与对方谈判，赵玄璟混在谈判团里，趁成国公讨价还价之际，瞅紧时机带人将那门火炮给毁了。
不过，虽然没了火炮，西云国仍是兵强马壮，随时都会再犯，想要西境安宁，就必须将对方打服打怕——若是能直接打到他们西云国的国都，未来五十年，西境都会安全。
姜予宁放下信报，问花姑姑：“郑侍郎那边进行到哪一步了？”
“一直卡在最核心那一步。姑娘可要去火炮坊一趟？”
“让李知府派人过去，我们的人在暗处。”
经过十来天的治疗与休整，李知府算是能勉强下地，看完信报之后，他便亲自去火炮坊找郑侍郎。
“郑大人，如今双方胶着，只有火炮才能快速破局，到时候，你们就能回上京了，有了火炮之后，以后其他国家都不敢再碰我南越了。”
“本官定会尽力。”
“光是尽力不行啊，是一定要造出来。离半月之期还有五天，郑大人，抓紧时间呀。”
李知府在火炮坊转了一圈就走了。
郑侍郎坐在地上，看着已经组装起来，但始终都无法发射的巨大火炮失神。
郑蓉小声问：“父亲，若这火炮造不出，王爷会杀了我们吗？”
“王爷不会杀有功之臣，但我无颜再活。”
郑侍郎一脸淡漠，“我们活着，所有人都会记得我们是造不出火炮的无用之人，我们死了，人们才能记住我们在锦州立下的功劳，我郑家其他人，才能活得体面。”
“父亲，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只能造出火炮，可这已经过去多久了？我们始终卡在那一步！造不出来的。”郑侍郎苦笑，“我们造不出来！”
“不，还有五天，我们能造得出来！”
郑蓉一面喃喃，一面踉跄地跑去火炮那头，“一定能造得出来的，我一定可以的……”
从下晌一直忙碌到天黑，还是失败。
“不会的，我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郑蓉失魂落魄地往住处走，天黑路滑，她是一路跌着回住处的，刚进门口，她又滑了一跤，这下直接是起不来了。
婢女春月要来扶她，被她用力一推，跌倒在地。
郑蓉破口大骂，春月大气不敢出，缩在一旁抠地砖，抠着抠着，那块地砖生生被她抠起来了。
郑蓉只顾着骂，没注意到她，春月赶紧将地砖放回去，这时，她突然发现地砖底下露出一角油布。
春月一下扯出来，惊叫：“姑娘，这里有东西！”
郑蓉将油布一层层打开。
里头是一个楠木盒，里头放了一张折得很小的纸。
郑蓉将它展开。
半盏茶后，她突然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