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瞳孔一缩。他自然是认得这人到底是谁的，在太华山上的时候，此人名叫楚玉，乃是崔旃座下除却云夙之外的第二个徒弟，离开太华山之后，此人虽然还是叫做楚玉，但更是多了一个叫他们忍不住咬牙切齿的身份。
天道意识。
这个时候他找过来，显然不是为了和人叙旧的。白泽手中法诀一变，首要的却是将相柳给护在了其中。相柳还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下一瞬就见原本在与自己交手的几人都已经拦阻在了自己面前，若非是他现在浑身灵力被锁，恐怕就要想着背后偷袭一番了。
不过片刻他就已经明白了自己这个想法完全行不通，因为很快白泽就叫出了那个半空中陡然出现之人的名字。
“天道意识，你现在出现是想做什么？”白泽抬眼看向他，眼神里的温和全数消弭殆尽，只剩下冰冷和敌视，他默默的看着此人，想到的却是司九霄为此而受的万剑加身，和自己曾血尽而亡之时的绝望。
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却被司九霄给连忙掰开了。这人脸上倒是一点慌张的神色都没有，反倒是有些心疼的看着被捧在手心里的、属于白泽的手，拖长了调子道：“你又掐自己手心！你对掐手心这么回事到底是有什么爱好！”
被司九霄这么不给面子的无视，若是楚玉或许就笑一笑罢了，但现在的楚玉却并非从前的楚玉。他漠然的看着司九霄与白泽半晌，藏在袖子里的手无声的握紧，却又无意识的松开，不叫手指甲掐进掌心里面去。
片刻之后他才自嘲的笑了笑，而后淡淡的道：“白泽，难道这个时候我来找上你，是为了与你讨一杯水酒么？”
“你等妄图放任妖族与修真界肆虐，合该正法，白泽，束手就擒，我看在九霄的面子上饶你的魂魄转世。”楚玉道。
白泽嗤笑一声，正准备要说些什么，就见司九霄已经先一步笑出了声来，笑的格外的开心，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便是当年白泽与他相识这么久的时间，也不曾见他笑得如此放肆过。
楚玉显然也是被他这么奇怪的举动给弄得有些茫然不知到底什么状况，一时间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到底是应该如何做，下一瞬就见司九霄笑够了，抬起头来看向楚玉，咧嘴露出个格外讥讽的笑容。
从他认识白泽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很久都不曾有这般放肆的行为了，或许是因为白泽性情温和，叫他忍不住就和白泽一般柔软了下来，也或许是因为他只是不愿意将自己显得有些不佳的一面叫白泽给看见。
但现在却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毕竟……司九霄执剑挽了个剑花，冲着楚玉笑道：“旁的不说，楚玉，你猜我知不知道你今日一定会来？”
“白泽终日不出妖界，你寻不到由头，便只能从我身上下手，但我毕竟乃是仙修，你纵然是煽动无数散修一道与我施压，也不过只能令我受伤，而后不得不避开你与白泽的争斗罢了……真是煞费苦心啊，楚玉。”司九霄道。
他说的笃定，却叫楚玉心底没来由的生出些不安来，他下意识的抿了抿唇角，眼神里露出点不属于“天道”的茫然来，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面上的神色重新冷淡了下去，只看着司九霄道：“周遭仙门掌教已然在赶来的途中，你现在与我闲话家常拖延时间，就不怕又叫白泽在此血尽而亡？”
这话说的委实是不客气，简直就是拿着刀在司九霄的心坎上扎进去还要搅动一下。白泽的手指一抽，寒冰凝成的长剑已经铮然出鞘，直指向了楚玉心口，然而这一剑尚未刺出，就被司九霄给轻描淡写的按住了。
甚至于他半侧过身来，在白泽的腰间一推，自己也退了几步，避开了云夙和白泽所站着的、白泽方才设下的法阵，就这么大剌剌的站在了外面。
他这么坦然的态度，反倒是叫楚玉更加摸不着头脑。他原本以为司九霄和自己东拉西扯乃是为了拖延时间，可分明他都已经知道了现在有人将来，却不想着逃走，反倒是……
楚玉脑海之中陡然生出一个想法来，他几乎维持不住自己面上的表情，猛地后退了一步，咬牙切齿的怒道：“司九霄，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楚玉，你我相处的时候你所熟识的也不过是现如今的我，而不是当年的我，你可曾向崔旃问过，当年的我是如何的人？”司九霄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猛地向前一步，足下踏着仿若已经凝成实体的剑光。
凌霄。
一剑踏凌霄。
楚玉周身灵光大作，几乎是瞬间就汇聚了起来，想要就此立刻将人给拘起来——只要限制住司九霄周身的经络，叫他无法继续动用灵力，不管司九霄是不是想要就此直接突破都无所谓了。
然而他总归还是慢了一步。
司九霄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厚重的雷云汇在一起，雷蛇狂舞，楚玉一步踏前不仅没能将司九霄周身的灵力给限制住，反倒是自己忍不住后退三步，面色也抑制不住的狰狞了起来。
“他这是想要做什么……”相柳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瞬息万变，有些讶异的道，“等会儿，之前在临海城一日渡三雷劫的就是他？！这才过去多久？一月有么？他又要渡劫？！”
白泽猛然想到了什么，几乎是瞬间就转过身去看向了云夙——司九霄方才的动作显然是早就有所准备，方才他是被司九霄给推开的，而云夙却是自己走进的法阵之中。
云夙沉默了片刻，顶着白泽的视线缓缓的点了点头，沉声道：“是，九霄早就告诉我了。”
“他今日的确是要渡劫，开天门飞升。”云夙道。
开天门飞升决计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否则相柳也不可能还要准备五千修士的鲜血来帮他一道渡劫了。司九霄现在唯一能够作为筹码的，也无非就是身为人族，天道意识之前设下的那些妨碍不会与他为难，仅此而已罢了。
“他疯了么，到底为什么是今日？！”白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面上难得露出错愕的神情来，渡劫飞升对于任何一个修士而言都是一道生死关卡，不容有任何的闪失，但凡只要有丁点差错，就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司九霄选择在这个时候渡劫飞升，白泽就算是用上自己的天赋神通也一样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得到来自云夙的回答，因为云夙闭上了嘴，一个字也没说。
他只知道司九霄自然是有他自己的安排的，若是现在要问他司九霄的安排是什么……云夙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哪里能和白泽解释清楚？再说了……云夙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神色。
司九霄为什么不将此事告诉白泽，缘由他知道，也……完全能够理解。
白泽见他闭口不言，心里就知道了几分，当下就要迈步上前去，却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拦住了。
崔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他收回手，有些无奈的将手上附着的寒霜甩去，而后无奈的扶额道：“我可真是佩服你，这是什么法阵，便是不带任何恶念伸手进来也要受制于你。”
“崔旃。”白泽的眼神微微一亮，然而还不等他说明现在是什么状况，就见崔旃已经将眼神落在了半空之中盘膝打坐的司九霄身上，了然的颔首道：“我就知道这家伙会闹出这等事情来……好在带了灵泉，想必灵气上应当是足够了。”
白泽看他的眼神一时间和看傻子也没什么分别，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去揪崔旃的领口，却被崔旃含笑看了过来，慢条斯理的道：“你现在着急可有什么用处？若是将他硬生生从渡劫的过程之中给拽出来，他也一样要舍弃现在的一身修为成个废人，到时候又要如何做？”
“他到底为何选在……”白泽话未说完，他自己就顿住了，似乎是已经察觉到了司九霄的意图，反倒是叫他觉得心口的窒闷疼痛翻江倒海而起，让他无法呼吸一般。
司九霄为何要在今日渡劫飞升，很简单。
因为楚玉。
只要楚玉出现，他便可以直接放弃压制自己的修为，一步迈入渡劫飞升，引出楚玉身上属于天道意识的一部分。而后面跟着而来的崔旃便更好解释了——还有谁比崔旃此人在仙修之中的声望更高的？便是有不服太华山的，也没有崔旃的修为高深。
有崔旃在旁将所有的信息抽丝剥茧告知众人，再要来调和妖族与人族之间的矛盾就轻松多了。
毕竟一切的原罪起因就是天道意识的偏颇，对于仙修之中的有识之士而言，他们很容易就能看出，司九霄他们暗中筹谋所为绝非恶事。
而为什么司九霄会选择一开始就和天道意识为敌……
是因为我。白泽有些难受的想着，是因为我……若非是我，他本该一片坦途才是。
“你是不是想着如果不是因为你，九霄今日便不需要以身涉险了？”不等他继续这么想下去，那边崔旃就已经提前出声了，青年的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看向白泽，片刻之后噗嗤一声，道，“别想了，便不是因为你，他也一样会这么去做的。”
“他向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因为你……所以进度快了些罢了。”
那边司九霄吸纳过来的灵气已经在他的周身形成了一个偌大的旋涡，将周遭一切全数都给裹挟其中，纵然这个时候楚玉想要靠近去，他也做不到了。
因为有仙修渡劫飞升乃是大事，天道意识不得缺席——他将要作为仙修最后一道需要度过的关卡存在，若仙修所修的道无法与天道意识相合，那渡劫飞升是势必会失败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青龙白虎均在这一关败下阵来，若天道意识并无偏颇，那么他们所需要的不过是尽自己的全力去贴合天道便是，怎么都是十拿九稳。
楚玉的脸色变幻了几次，最后落在了一边已经汇聚过来的其他仙修身上。
东方胤已经站在了白泽的法阵之外，他只是简单的看了看便知道现在情形如何，面上带着点无奈的笑意道：“崔道友实在是……这等大事，何不提前告知众人，也好叫我们做个准备。”
“三百多年前就已经告知了你们的师尊，怎么，难道你们师尊不告诉你们这件事也要怪我？”崔旃撇了撇嘴，轻轻的笑了笑，面上带着点冷然的神色看向了楚玉，片刻之后朗声道：“诸位仙友不是疑惑为何我太华山对楚玉如此排斥，多有苛责么。”
“他之本来面目为何，诸位可清楚么？”
因着司九霄头顶雷云汇聚的缘故，楚玉周身的灵力也已经掩盖不住，原本属于“楚玉”的样貌也逐渐的剥落，露出原本应该是天道意识的样子来——虽眉眼看上去还是楚玉，但双瞳竟然变成了一片银白之色，而一头及腰的长发更是蜿蜒而下直垂落到了脚踝，发丝上五色光芒斑斓交辉。
非人之相。
“天道偏颇失衡，诸位自当知晓好赖。”崔旃看了一眼周遭面色不一的各个仙修，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来，“还望诸位，袖手旁观。”
天边的雷云终于汇聚完毕，银白雷蛇轰然落下，直劈向司九霄的头顶，而楚玉站在一旁面色冰寒，指尖却已闪烁起五色的斑斓灵光来——他偏私人族，自然要出手帮司九霄拦阻，可他偏偏不甘心。
心不甘情不愿，如何能出手？
他现在不想出手，司九霄却动手了。长剑携雷霆，轰然席卷向楚玉面前。
透过重重电光，楚玉只看得见司九霄唇角一抹冷冽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