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花言和梁凉的这一出意料之外，其他的弟子对于司九霄来说就都没什么麻烦的了——尤其是现在他金丹之中的心魔余威借着梁凉那一曲引魂散掉大半，如果不是还剩下那么一丁点凝固在金丹之中，司九霄甚至敢和解雪迟打一架。
解雪迟的修为叫司九霄始终看不透。
若说解兄是和自己一般的金丹，可他甚至能以流火灵力聚成凤凰之形，甚至还正儿八经的带了凤凰真灵，险些让已经被赤狐搞得紧张兮兮的青鸾姐妹又动手一次。
这样的本事决计不是一个金丹修士能够有的，可如果要说他是元婴……他身上的灵力未免又太单薄了些。
楚玉畏畏缩缩不敢多问，司九霄却没这些担忧，他看得出楚玉和解雪迟之间不算那么对付，于是等楚玉下场比试的时候，便将眼神落在了一边好整以暇的解雪迟身上，挑眉道：“解兄修为见长？”
“什么时候你也和那些老混账一样学的满嘴谜语？”解雪迟打了个呵欠，将最后一颗葡萄丢进嘴里，含含糊糊的道，“你不就是想要问我的修为到底是怎么回事么？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司九霄的嘴角扯了扯。他现在这么直接问他，解雪迟倒的确是有十足十的理由不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唯一能够让他肯定的就是，至少现在，解雪迟对他仍旧没有什么敌意，或者说没有一定要和他为敌的理由。
解雪迟翻了个身，单手撑着头，任凭他那华美的衣角垂落到云舟上，笑眯眯的看着司九霄道：“之前花言不是说，如果你不是‘他’，大概他不会杀你，现在你明白了吗？”
是，他至少明白了这么一点。司九霄闭了闭眼。他之前就有些弄不明白，如果说只是因为梁凉和他之间的龃龉，花言就算会出手帮忙，也不至亲自下场，甚至于一年前的时候还在勤务殿落了他的面子，引来了沈白泽和云夙。
但现在他明白了。
大概就是因为他的身份——或者说他从前的身份。
“我怎么不知道我以前原来是个这么顾人怨的玩意儿？”司九霄半是抱怨半是玩笑一般的说道。解雪迟哈哈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手艰难的将桌上摆着的几个灵果拨弄到身前，抓了一个在手里，也不吃，只是摩挲着，抬眼看着司九霄笑道：“若说你都顾人怨了，那……某几个人就应该是在街上出现都要人人喊打的货色了。”
“不是因为那个，看来你想起来的东西还不够多。”解雪迟缓缓的道。
他的眼神中浮现出一点夹杂着怀念和讥诮的神色，片刻之后就消弭殆尽，只剩下寻常的笑容：“楚玉看来是胜了。”
这一回大比原本参与的弟子便不多，金丹之下若是进了封剑塔，和找死也没什么区别，所以各门弟子来的时候虽说带了些才引气的小弟子，更多的也只是想让他们见见世面——毕竟太华山原本的大比不只是有金丹弟子，还有引气弟子之间的比试较量。
百花宫那位紫衫少女紫罗虽说输给了司九霄，但却在后面几次比试的时候颇有成效，成功的跻身进入了能可进封剑塔择剑的行列之中，至于太华山，解雪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虽为客卿，却以弟子的身份参加了大比，也占了一个位置。
楚玉和司九霄都是自己师尊座下的弟子，入了前十就有这个机会。
楚玉欢欢喜喜的结束了最后一场比试，连承让都不曾说，就已经开心的冲了回来，拉着司九霄的手道：“这下可好了，总归这一次我不曾被你们落下了，也不知封剑塔中有没有什么适合我的灵器，前些日子的时候师尊还说我须得要准备本命灵器了呢！”
司九霄笑眯眯的伸出手去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挑眉道：“难道你已经想好今后要用剑来做本命灵器了？”
“我不像雪迟，用旁的兵刃还要自己去摸索一二，我大概是做不到的。”楚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解雪迟，微微抿了抿唇，轻笑道，“九霄呢？你也想好了么？”
“我还没想好，反正之前掌教真人也不曾说一定要将封剑塔之中的灵剑拿来做本命灵器，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吧。”司九霄道。
解雪迟的手里正抓着他的那把玉骨折扇，开开合合，显然是闲极无聊耍着玩，闻言抬眼看了一眼楚玉，似笑非笑的道：“你这话说的奇怪了，楚玉，你果真需要什么本命灵器么？”
楚玉愣了一下，有些茫然的看了解雪迟一眼，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算了，没什么。”解雪迟叹了口气，猛地从云舟的榻上坐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封剑塔总归不是今天就去，你们难道还想继续留下来听掌教真人好好夸奖你们？”
司九霄面无表情的打了个寒颤。
大比之中取得前十的，按照太华山的惯例，都是要在主峰之上、众人面前接受门中褒奖的，所谓褒奖，其实也就是由掌教真人出面，好好夸一夸这些天才弟子，然后走一个过场，从太华山的宝库之中选出些灵丹妙药、功法灵器一类的东西作为奖赏。
那些奖赏就算不去接受褒奖，之后也一样会送去他们各自的峰头，司九霄可没有在众人面前被夸的想法。显然，沈白泽也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于是早早的抽身离开，司九霄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就去想沈白泽这是干什么去了。
约莫是煲汤作为奖励？还是昨儿和师尊顺口提到的桂花糕？司九霄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觉得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馋嘴玩意儿。
然而实际上，沈白泽现在是真的没有心思去给司九霄准备这个。他现在的心神尽数都被之前崔旃所说的事情给缠住了。
一炷香之前，云舟之上。
白夜显然是没想到崔旃真的能说出反驳她的理由来，茫然了一瞬，那双妩媚的眸子才总算找回了焦点，有些讷讷的道：“你……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崔旃咬着牙道，他的脸上很少出现这样挣扎的神色，让男人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心情最为复杂的时候几乎就是现在——除却三百年前的话。他看着白夜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缓缓的道：“说真的……白夜，我一直觉得瞒着你才是个好事，现在，或许是我想错了。”
他顿了一下，几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边上去坐下来，倒了一盏茶端在手里，思索了会儿，才慢慢地说道：“最开始的时候，白泽问我如何是好，我说按兵不动，是因为你口中的那个‘阮娘’乃是魔修，虽说你认为她是个正魔道的修士，可毕竟是魔修，为了太华山，我不能做的太明显。”
“后来白泽不曾知道，我却暗中遣云夙去调查了一二，他不知道我所为是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查探的人是谁，只当是我给他个新的任务便去了，查证出来……你那‘阮娘’其实并非叫‘阮娘’，也根本不姓阮。”崔旃看了一眼身形微晃的白夜，还是继续道。
“她叫做苏幕遮，是极北之地雪魔手下的一员干将，当年南下，是因为她将雪魔杀了，故而受其旧部的追杀。”崔旃说罢，眼看着白夜的眼睛里露出点欣喜的神色来，不忍地道，“但她自回归极北之地后，就将雪魔原本的势力尽数掌握。她当初被逐回极北之地，乃是因为屠了一城的仙修，来祭炼她的那柄长刀。”
“纵然她所杀的仙修并非全数都是正道人士，或者她也有苦衷，但白夜，”崔旃一字一句的道，“杀了人便是杀了人，若都是因为有苦衷，杀人便可不被追究，那天底下还哪里有什么章法可言？”
白夜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她退了一步，撑住了手边的小几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个时候，阮娘——或者说苏幕遮身上妖族的蛊咒已经解开了，如果她仍旧屠戮了他人，定然是出自于她自己的想法这么去做的。
无论这个时候是否还有苦衷，白夜都知道自己无法原谅她。
也无法原谅因为她而做出过那些错事的自己。
她沉默了许久，而后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崔旃，低声道：“我还是恨你。”
崔旃没有说话。
“我还是恨你，恨白泽，恨所有袖手旁观之辈……若当日她解除蛊咒之后不曾离开我身边，或许她不会做出屠城这种事情来。”白夜自顾自的说罢，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眼角都沁出了泪水，仿佛她根本不是开心。
沈白泽欲言又止，他看了看崔旃，又看了看白夜，叹气道：“世间情爱……白夜，你看的最清楚。”
“我也希望你今后能看得清楚。”白夜长老笑够了，面上重新恢复了那样冰冷的表情，扯了扯嘴角，将自己眼角的泪水给擦干了，不再和沈白泽说话，也不去看崔旃，便径直向外走去。
崔旃有些头疼的按了按自己的额角，下一秒就见沈白泽的面色犹疑，心里直呼不好，连忙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没什么。”沈白泽抿紧了嘴角，转身就走。
白夜说的很对，甚至他自己也希望他能看清楚。
看清楚他对司九霄到底是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