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阵阵,于天际翻滚的黑云好像凶兽一般,显得格外的狰狞。而真正的凶兽却是浑身浴血,就算是与面前想要自己性命的混账动手之时也留了三分余地,反倒显得无助而茫然。
“白泽,徒然挣扎,不过是给你增添痛苦罢了!”一老者浑身灰衣,手中握着一把长拐,此时一双浑浊的双眼中满是贪婪之色,显得他原本还算得上是仙风道骨的面容看着格外的扭曲。
瑞兽白泽秉天地之气而生,原本修为本事不止如此,现在却因一步行差踏错,竟是受困于这些修士的锁神阵法,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只能保持着原本雪白的兽身。
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气,身上那光滑的皮毛此时已经尽数被鲜血给凝成了一股一股的样子,皮肉翻出,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然而白泽睁着那灿金的双眸,不曾顾忌自己身上血肉模糊,开口喊出来的却是一个人的名字:“九霄……他在哪里?!你们将他如何了!”
司九霄,那是人族之中少有的元婴老祖,不过百岁修为就已经结婴,堪称如今天下修者之中厉害至极的一位。
众修士听了这个名字,一时间面面相觑,竟都是笑出了声来,看得白泽心下不安,四爪在地上刨动,低沉的咆哮了一声。
为首的那灰衣老者眼中流露出嘲讽的神色来,抬起下巴嗤笑了一声,嘲讽道:“九霄真君如今在什么地方,你一介妖物凭什么知道?你以为九霄真君当真会与你一介妖物动情?你不过就是九霄真君的情劫而已,如今劫难已过,自然不会留你。”他顿了一下,冷笑道:“你以为为何我等会知道你今日途经此处,能可提前布下锁神阵来困你!”
这话语犹如惊雷,叫刚才还狂躁不安的白泽沉默了一瞬间。
刚遇埋伏的时候他便有所怀疑。身为妖族之中上古神兽之一,白泽行踪向来秘密,今日本是来见司九霄,因着人妖二族近来关系之恶劣,两人见面的事情从来不会告知旁人。
为何却会被这些修士轻而易举的设下埋伏?白泽想过是人族卜算、或是妖族有大胆的跟踪他,但他却不曾想过……
原来你我多年相交,不过只是你的一场情劫,我的一次生死而已?
白泽陡然大笑起来。
神兽白泽生于天地初开之时,性子温文尔雅,从不曾做出这样的举动,然而今日他偏要放肆。只见白泽足下猛地一蹬,完全不顾周身缠绕着的锁神链,任凭灿金的链条勒入皮肉,大蓬大蓬的鲜血泼了周围修士一头一脸,下一秒就是尖锐的利爪劈头而来。
白泽乃是瑞兽,向来不好杀,无论什么时候看着都是个温和的样子,竟然叫人以为他当真是个好欺负的主。如今凶性大发,才终于叫人知道他原来也是修为只差一步便可以飞升的上古神兽。
“快,速速开启阵法,将这畜生神魂湮灭!”灰衣老者看着自己门人遭难,也顾不得去觊觎白泽神兽的什么宝物皮毛了,当下怒喝一声,手中掐诀,而白泽也早就被他们拖延多时,本就是苟延残喘,这垂死挣扎一瞬,很快就已经萎靡了下去,喘息着冷笑了声。
九霄真君……九霄……白泽心中默默的将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几乎想要嚼碎了咽下去。妖魔情炽,一旦动心就是生死相随,却不想原来人是如此薄情寡义……是他错付,反倒因为这样一个人,误了妖族大业,今后,今后……
白泽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自己魂魄离体,却无能为力。
今后……他却还是想见一见那个人,问他一声到底为什么。
眼见白泽神魂飘然离体,灰衣老者大喜,连忙就想要上前去将那神兽魂魄收了,之后只要找到合适的炼器师,就可将这神魂炼制成后天灵器,也不枉他耗费了这么多门人性命来拿下他。然而他手中法诀刚刚捏了一个雏形,下一秒就是一道狠厉的荆棘沿着他的脚踝,将整个人裹成了一个偌大蚕茧。
“九霄真君!”老者惊呼一声,连忙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来,“真君,我等不敢私下将这神魂带走,原就是要拿去给真君的,真君莫要误会,莫要……”
他话未说完,只见那荆棘顿了一下,而后猛地收缩,硬生生的将他给绞成了两截,血肉瞬息便将那一片土地点染成殷红。
从那老修士身后的滚滚乌云之中,快步走出来一个一身青衣的男子来。
说是快步,几乎与飞奔无异。男子瞬息便扑到了白泽的尸身边上,双目赤红,眼角隐约已经有了血迹,显然是已经怒极。
司九霄得知消息之后紧赶慢赶,却还是被门中的长老拖延一瞬,如今白泽已是神魂离体显出溃败之象,显然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唯一的法子就是叫白泽入轮回转世,但就凭白泽身死之前屠戮如此之多,魂染血光,再入轮回只余魂魄,定然是个凄苦之命,甚至转投畜生道,从此后再不能踏足修行……九霄真君深吸了一口气,仍是将那一缕温暖雪白、却带了点点血色的魂光收在掌心,而后飘然落地,并不去追那些四散奔逃的门人,只是上前去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那一具倒地的庞大身躯。
然而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是他之过,若非他轻信门中诸人,如何会叫他们这般轻易的就算计了白泽?若非自己的缘故,白泽为何会这么简单就中了他们的圈套。
这不是他的情劫,却实实在在的成了白泽的生死之劫。
九霄真君面露痛苦之色,半晌才终于将心口的闷痛给压了下去,而后摸出了怀中的一块流光玉来,这玉被雕琢成了一朵半开莲花的样子,雕工显得还有些稚拙,似乎雕刻它的人并非是什么炼器大师,但好在雕琢的用心,这玉佩看着还是颇为美观。
流光玉原本就有温养魂魄的作用,这玉原是他预备送给白泽的,如今换了一种方式,仍旧是送出去了。
他将白泽的魂魄送入玉中,而后用随身的灵器软剑猛地割破了自己的掌心。
九霄真君只差一步便是飞升成仙,位列仙班之人,如今他的血中也是灵气翻涌,修士鲜血淋在流光玉之上,竟好似偷天换日,将那玉上原本的点点血光尽数磨灭了去,只留下温暖的白色余光。
“是我对不住你……”平心而论,九霄真君天生就长了一张嘴角上翘的唇,如今这天生的笑面却显得格外的沉郁,他低声说完,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红了眼圈,“我以我全部修为换你平安……白泽,我定会寻到你。”
“不论多久,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天雷终于抑制不住,滚滚落下,明晃晃的雷光落下之前,九霄真君手腕一转,将流光玉给远远的送了出去,而后周身灵力涌动,千万草木陡然从他脚下升起,将他包裹其中。
太华山之上,掌门人远远的看着那处惊雷落下的谷地,无声的叹了口气,将手中握着的图卷拿了出来,展开之后看着上面那微弱闪烁的一点,而后摇了摇头:“九霄啊……若非是我,若非是你,今日便是死局,你又是为何笃定我会助你?”
他看着那一点半晌,终于还是无奈的笑了笑:“罢了,谁叫我认了你这么个小弟。”
九霄真君陨,白泽殁。
人族趁此良机向妖族大肆反攻,原本占据上风的妖族因着人族众多修士气运大涨的缘故,竟是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全数退回了妖界之中。
至此之后,妖族元气大伤,妖族残余的神兽做主,妖界封闭。
三百年后。
“听说太华山又要开山门收徒了,最近这些仙人们陆陆续续都开始收徒弟,别是又要和妖界开战了吧?”
“那谁知道,猜这个有什么意思,不如都去看看啊,万一咱们就有这个天分呢?”
“我看你是在做白日梦!”
淮镇,几个青年打打闹闹的从街边走过,虽说嘴里说着的都是什么“青天白日就开始做梦”之类的话,但只看他们的表情,分明还是想要去试一试的,毕竟只要进了太华山,成了仙家弟子,就算原本天资不佳,只能够简单学几个糊弄人的术法,那也算是仙家的弟子,怎么都比现在要好过许多。
他们这么闹着走过去,谁也没注意到就在街边坐着的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人,少年头上扣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斗笠,露出了他梳理整齐的发髻,叫人看着就觉得有些古怪。若是要说他是个街边乞儿,他穿着打扮又无一不干净整齐,若说他是个过路客,又显出落魄的样子。
似乎是被扰了清梦,少年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陈旧的青衣,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天生带笑的面容,此时这张脸上略微显露出一点疲惫的神色:“这么快就要开山门了,完了完了,从这儿到太华山还有好一阵子要走……老爷子,你真会给我找麻烦!”
他这么嘀咕着抱怨了一句,而后仍旧是将自己身后的包袱拎了起来,辨认了一阵方向,而后才终于迈开步子,向着太华山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