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汀晚只觉荒谬可笑。
很多时候她都不清楚孩子对于安之素来说到底算是什么，如今她明白了，不过是工具罢了。
血缘关系所形成的的纽带无疑是最好的控制手段，血浓于水的道理束缚了其他人，却唯独没有束缚她。
“别露出这种眼神。”安之素垂下眼睫，声音有些冷淡：“会让我觉得亏欠了你。”
“呵。”宋汀晚嗤笑了一声。
她仰头看着天花板，将眼泪逼回去，道：“你何曾亏欠过我什么。”
她从不觉得向任何人索取任何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不管是孩子之于父母，还是恋人之于彼此，从来如此也并不就是对的。
所以她并不觉得安之素欠了她什么，但是安之素这样，对不起宋迟声。
“宋迟声。”宋汀晚冷声道：“如果你今天不跟我走，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姐姐。”
苍白的少年垂下头，让人看不清表情，但是良久之后，他仍旧是摇了摇头。
宋汀晚的手指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她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就走，宋迟声怔了怔，似乎想要追上去，安之素淡淡道：“你忘了你的选择么。”
“……”宋迟声一僵，停在了原地，手指无意识的搭在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还有一道深深地弹孔，子弹取出来废了很大力气，哪怕是顶尖的医生，都无法将这个弹孔掩藏起来，于是安之素让人在那里刺了一朵盛放到荼蘼的勿忘我。
勿忘我的花语是永恒的记忆、永恒的爱、永远不变的心，他恍惚间觉得这仿佛是安之素在绝望的困境之中对自我的宣泄。
那颗子弹本该取走他的性命，但是偏偏，他心脏的位置和旁人长得不太一样，偏了几分，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至今他也不清楚这到底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安之素刻意的算计。
他已经不太认识安之素了。
如今的安之素，相比较起幼年时温柔的母亲，更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她旁观每一个人的狼狈姿态，包括她自己，偶尔推波助澜，让事情变成另一种全然陌生的样子。
宋迟声不知道她的目的，也无力去探究，他时常觉得自己像是行走在蛛丝之上，而宋汀晚是早就被蛛丝粘连住的猎物，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她，却仍旧要尽力一试。
宋汀晚走后，安之素静默了一会儿，才转身对黑曼陀罗道：“我许久未见玫瑰，她还好？”
“嗯。”黑曼陀罗声音冷淡：“很好。”
安之素一弯唇角，道：“转眼之间你都这么大了……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被你母亲抱在怀里呢，时间过得真的太快。”
黑曼陀罗似乎讥诮的笑了一下：“快不快的，你这一生不都这样了么。”
安之素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
她看着花园里怒放的玫瑰，忽然低笑：“我都分不太清飞燕草和玫瑰谁更可悲，也分不清你和小苍兰谁更可怜……你说这造化可真弄人，兜兜转转，你们终究是再次相见了。”
她满含笑意的眼睛看向黑曼陀罗，柔声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小苍兰的。”
“是么。”黑曼陀罗道：“如果你要跟我叙旧，就不必了。”
他站起身就准备走，安之素却道：“当年我杀了马醉木，本以为不会后悔，但是现在想来，却又后悔了。”
黑曼陀罗冷冷的看着她。
安之素说：“很多事情本来不会发生，是我执念太深，如果我当时没有带走小苍兰，或许深渊计划早就该结束了。”
“可是无论过了多少年，我都并不赞同飞燕草的想法。”
花园里的红玫瑰盛放的十足娇艳，却又弥漫着诡异的不详气息。
安之素猛地咳嗽起来，咳出了一大口血，她用手捂住口鼻，鲜血却将她苍白的手指都染红了，血液从手指缝隙间往下滴落，她摇头苦笑：“……真害怕我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飞燕草认为这个世界从根本上腐坏，需要彻底拔除病源，建立她的乌托邦，但是在伊甸园成立之初，那些人或许也是这样的想法。”她喃喃的道：“将一个伊甸园摧毁，又建立一个新的伊甸园……意义到底在哪里呢？X92更是如同刻毒的诅咒，以这样的手段去控制所有人，这个世界就能如同新雪初霁，成为新的天地么？”
“又或者如玫瑰那个疯子的想法，直接摧毁一个文明……”安之素微微叹息：“文明的进程是不可磨灭的，她或许有这样的能力让所有人都自相残杀，让人间陷入永夜，但是她无法阻止太阳的诞生。”
“从深渊计划开始，玫瑰就已经疯了，我逐渐开始后悔当年放时辞渊一条生路，从而让她滋生了无可胜数的欲 望。”
窗外有风吹进来，安之素的黑裙映着她身后大片瑰丽的花，像是一缕从二十年前跋山涉水而来的幽魂：“这个人间纵然鬼魅横行，但终究有可爱之处。”
“你的确是个蛊惑人心的高手。”黑曼陀罗低声道：“我承认你说得对，但是蔷薇，我有重要的东西在玫瑰那里，所以今天的话我就当做没有听见，若不是你当年……早就死了千万遍。”
安之素弯起眼睛笑了一下，道：“你是一条被驯化了的狗，时辞渊却是永远不会被驯化的狼，这就是你们的区别……也不知道玫瑰会不会觉得失望。”
黑曼陀罗唇角一抿，将兜帽拉下来，冷冷道：“我先走了。”
蔷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别墅门口，轻轻摇了摇头：“……佛说人间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你又陷在哪一苦里面无法自拔呢。”
“你又陷在哪一苦。”宋迟声忽然道。
安之素一愣，看着宋迟声好一会儿，才笑着道：“我啊……大概是求不得，放不下吧。”
年少的时候求不得，临终之时却又放不下，于是蹉跎折磨，负人良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