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燎星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手指按在打火机上，“咔嚓”一声响，幽蓝色的火焰像是谁的魂灵，他点燃了烟，将打火机收回衣兜里，抬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
女人笑了笑，道：“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嗯。”原燎星说：“最近事情很多，忙。”
柳落英手脚都被铁链锁着，行动的范围很小，身上的衣服倒是很洁净，也没有受什么伤，白鲤虽然把她关在这里，但是到底是有些忌惮她身后的势力，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如今能够苟安残喘，竟是靠着她那情感淡薄的父亲。
柳落英垂下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声音很轻：“我近来总是做梦。
“嗯。”原燎星问：“梦见什么？”
柳落英笑着说：“梦见我父亲。”
原燎星一怔。
他很少听柳落英提起自己的父亲。
柳落英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铁链子，叹息一声，道：“你别这样，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让你继承我父亲的席位。”
“……”原燎星动了动嘴唇，道：“不管怎么样，当年都是你救了我一命。”
如果不是柳落英放弃了继承席位，何来今日的无尽夏。
柳落英摇摇头，低声道：“老鼠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我在那个位置……坐不稳的，不过是成为别人向上爬的垫脚石罢了。”
原燎星看着手指间燃烧的香烟，没说话。
柳落英说：“我和我父亲关系不好，他死的时候我也没有什么触动，近来倒总是梦见幼年时他对我好的时候了，或许是他在地下想我了，如果你方便的话，帮我去祭奠一下他吧。”
“好。”原燎星答应下来，说：“他喜欢什么花？我带一捧去。”
柳落英怔了怔，而后道：“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花，但是既然他代号叫做马醉木……你就带两枝马醉木去吧。”
“嗯。”原燎星应了一声。
当年老鼠分裂，马醉木本是保守派的人，但是飞燕草给了他极其大的诱惑，从而让他成为十二领袖人之一，带给了激进派非常强大的一部分力量，可以说在初期，激进派全是靠着马醉木的人运转的。
但是六年前，蔷薇假死回归老鼠，在议会上直接刺杀了马醉木，飞燕草将此事压下来不许任何人窥探，只是将蔷薇软禁五年以作惩罚。
在马醉木之前，十二领袖人之十二的水仙因为私人原因遇难，十二领袖人空出了两个席位，其中一个席位经由飞燕草同意给了小苍兰，剩下的一个本该由马醉木培养的继承人、同时也是他亲生女儿的柳落英继承。
但是柳落英放弃了这个权利，将当时杀死水仙、已经要被组织处死的原燎星推上了十二领袖人之七的位置，代号无尽夏。
柳落英一直和自己的父亲不亲近，马醉木也鲜少管她，更多时候她是跟在白鲤身边学习的，非常了解X92。
柳落英见原燎星将烟头扔进了白沙盘，忽然笑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问你当时为什么要杀掉水仙，其实不是因为我不好奇，而是我能猜得到。”
原燎星手指一僵，抬眸也笑了：“是么？”
柳落英摇头笑着说：“你总是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明明就很在意吧，在燕城的那些年，我偶然见过你看她的照片。”
原燎星沉默了一会儿，柳落英偏头，疑惑的看着他：“为什么不肯承认呢？你就是喜欢她呀。”
“当时说要带她离开伊甸园，也是认真的吧。”
原燎星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又低声咳嗽，道：“我跟宋汀晚说，你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你果然很了解我。”
柳落英微微笑着说：“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我们更加亲近的人了。”
毕竟你我都曾在同一个母亲的子 宫里孕育，我们血脉相连，骨肉相连。
原燎星咳的嗓子都哑了，才道：“我不是不肯承认，而是……不能承认。”
他吸了口气，看着天花板，道：“你知道的，欢欢她……本质上来说和宋汀晚是一样的，她甚至没有宋汀晚那么珍贵，是一个随时都可以被放弃的替代品，我要是和她走得太近，带给她的关注太多，对她很不好。”
毕竟人都是这样的，正品回来了，都是会抹杀替代品的。
他只能尽力的让正品暴露在众人眼前，而去忘记赝品。
他承认他很卑鄙，他就是一个卑鄙的小人。
有很多人心疼宋汀晚，但是没几个人真的心疼白无欢。
“而且……”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她很不喜欢老鼠。”
柳落英沉默下来，良久，才说：“哥，你活的比我辛苦。”
原燎星摇摇头，站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柳落英轻声问：“那你下一次什么时候来看我呢？”
“等有空吧。”原燎星说：“伊甸园要变天了，最近应该会很忙。”
“嗯。”柳落英说：“你小心一点，哥，我等你来接我。”
“好。”
原燎星已经走到了门口，柳落英忽然又说：“哥，你从不问我那针药剂我到底给了谁，是因为你也已经猜到了吗？”
原燎星站在门口。
地下室的灯光本就昏暗，他站在逆光的地方，身周是浓的化不开的黑暗，他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
柳落英垂下眼睫，神情有些哀伤：“……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
“我知道的。”原燎星说：“我也想让你活下去。”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有那么多的需求，我们却在最底层苦苦挣扎，为生而战。
那么狼狈，却又那么光荣。
原燎星忽然想起蔷薇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不能杀死黑夜，那就变成黑夜本身，自我不再能解脱，但是能够让万千不幸而无辜的人解脱，哪怕被碾碎为尘埃，总比绝望的活着要好。
原燎星拧开门把手，看见走廊里明亮的光，想，笼罩世界的上一个黑夜，大概也是这样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