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祖林最终选择了留下来。
这其中有责任,也有一些言语不出的不舍和留恋。也许每个人活着,特别是人到中年以后,都不再是单纯的为了自己。
这几年通信设备更新不断升级,别的不说,单说通信电话线就换了好几次茬。铁换铜,铜换铝,最后又换到通信光缆。贺祖林在感叹时代的变迁如此迅速的时候,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1988年的深秋,西凤市的市委办公室。一声清脆的电话铃声想起的时候,办公室主任拿起电话和电信局的总机通上了话。
“喂,喂,听到吗?……噢,好好好。你能听到我声音,我也能听到你声音,那就是说我们西凤市第一部程控电话顺利接通。”
“贺局长,恭喜你啊。我们西凤成功过渡到程控电话了。”
“是啊,我们等了快二十年,过去一个长途层层转机才能打通的历史,结束了。”
“以后啊,你想要那里,就打那里。在办公室的电话按下电话号码。一个就能打通北京,南京,上海,广州……”
贺祖林也是由衷地高兴通信技术在他手上经历了这一重大变革。
虽然是好事一件,但这种新技术的电话线路已经从地上转到了地下,要在全城铺设底下管道。
这种土木工程可不像过去挖两个坑,埋几根管子容易。地下管道,那得全城挖、挖、挖个底朝天啊。光是从市邮电局,挖到市政府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原本直走两周就能完成的工作量,因为要大面积的土木工程。且很多老百姓不愿意提供方便,甚至连很多单位,都不想自己的门前门外被人挖个底朝天。
“龙主任,既然你说到了这是一个好事,为民慧民的大好事,那么,我就想和你汇报一下我们当前工作的情况……”
“什么事啊?”
贺祖林刚想开口,陈军带得一个小徒弟就张了嘴。
“龙主任,你是不知道啊,我们三天前还和一家企业干起来了呢。”
办公室主任带着他们三人离开了办公室,坐到外面的接待室里。才开始了解情况。
“为什么啊?”
“因为光缆要从这家的企业大门经过,因为这两天又下雨,工程进站很慢,他们的车辆出行也确实不方便……”
“所以,我们每次挖好,管道还没来得及铺上,他们的车如果要出门,就又给我们填平了。”
“你们有没有直接找到他们负责人,解释这个是全市都必须要动工,无论什么单位和个人都必须提供便利吗?”
既然市里已经开过了一次碰头会,各单位、企业、个人都应该知道啊……为什么会拒不执行?龙主任有些诧异。
陈军说到这事,心中就憋着火:“可人家也说他们的企业是市里的重点单位,是经济的抓手,影响了他们出单出货,也不行……”
“所以,我们前脚挖土,他们后脚就把土给添上了。如此反反复复搞了三四次。”
“就是,前天,还是仗着我们人多,才把他们压了下去……”小徒弟补充道。
贺祖林站着看这师傅和徒弟,想起了当年的刘星和自己,嘴角笑了一下,转头对市政府办公室主任说道:
“龙主任,你看,是不是可以考虑给我们下个红头文件,这样一来,我们也算有了尚方宝剑,做起事来,也就顺畅多了。”
“我们提高工作效率,也是给国家节能啊。我们的工作得快速、有效……”
龙主任一听贺祖林这架势是准备唱高调,喊口号给自己听了,马上摆摆手。
“好了,好了,漂亮的话就不说了。你们的建议很好,但我得汇报,还得等党委班子成员开会研讨。”
只要不拒绝他的,贺祖林就心满意足了。要市政府为自己开路,事情就好办了。
对于这个办公室主任的答复,他很满意,他以后会每过一两天就来软磨硬泡一下。总不能一口吃成胖子。
红头文件是一个月后下的,有了这个“尚方宝剑”,邮电局的工程进展的很快,半年时间不到,全城的光缆管道就基本全部铺满。
这一天,贺祖林刚准备下班,办公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贺局长,快点来,我们的人和电力公司的人干起来了。他们还把小跳蚤给揍了……”
贺祖林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暗暗吃惊,但嘴上还是很平静地回道:
“好。我知道了。”
小跳蚤就是陈军带得小徒弟,平时虽然师傅对徒弟也是骂骂咧咧的。但陈军这个脾气就是,我的人我欺负可以,别人欺负可不行。
贺祖林下到院子里,赶紧叫值班司机把他送到电力局。
“电力局,快点。陈军这家伙今天估计是要原形毕露了……”
开车的司机是单位的老员工,对单位上的人和事都了如指掌。
“啊?什么事啊?能让他这么一个老同志兴师动众的,跟小年轻一起瞎咧咧啊?”
“据说小跳蚤被人殴了……”
“啊?这是要出大事的节奏啊……”司机一听,挂了个三档,踩了油门,就往前轰隆而去。
离“现场”还有一、二十米的时候,贺祖林远远地看见陈军这小子跳到了推土机的驾驶室上。
司机惊呼:“局长,这小子要坏事啊。”
此时贺祖林已经把头伸出了窗外:“陈军,下来……下来……”
但驾驶室里的陈军已经轰了一脚油门,驾驶室里轰隆隆的一片噪音,他哪里听得到贺祖林的制止?
油门一踩!对着电力公司的围墙就推了过去!里面的人,见到这架势,吓得四处逃散。
贺祖林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愁得不想睁开双眼看这个惨不忍睹的现场。
“你们,你们……你们太放肆了,太无法无天了,谁给你们的权利。”
贺祖林强忍着心中的奔溃,强撑着走过去。还没走近大门,就看见一个胖子从电力局的内院里跑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
“这人是谁?”贺祖林悄悄走过去,问了那些附近围观的群众。
“这个啊,电力局空降的局长。”
“这局长有意思啊,闹了一下午他没出来,围墙一倒就出来了。”
“下班时间他不出来,难道睡办公室啊?”
贺祖林听着他们的议论,心里有了底。默不作声地慢慢向“现场”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