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姐,你刚才说家里还有三十三块。你是真的舍得不?”贺祖林虽然心里百分百明镜似的,但还想听听她怎么说。
“我说贺祖林,你这是瞧不起谁呢?别说我何芳有三十三块,我就是有三百三十块,三千三百块,我都舍得拿出来,做人可不能没有良心。”
何芳想着她娘俩刚到西凤市的时候,身无分文,无依无靠,正因为认识了他们这么一些人,她和婆婆才稳稳当当地过上了几年好日子。
这恩情,比天大。古人还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呢,难道她一个新中国的、领着国家公粮的人还不如吗?无论是苏莹家,还是贺祖林家,只要是她家的无不可以拿去用。
只是这样的话,何芳不想说出来给他们听。人心是肉长的,那些在艰苦岁月给过帮助的人,她是不会忘记,永远!
“大姐,你可真好。志诚娶到你这样的媳妇,值!”
“嘿,你这小子这几年越发会说话了啊。先不说别的,我问你,这苏部长这是咋了?出了啥事了吗?”
何芳即便再笨拙,但看到苏母这样,也知道部长这几天就没在家。祖林还想问她,没想到何芳却反而过来问他了。
“你离他们大院才一个围墙的距离,你居然不知道?”
何芳一听急了:“我上那知道去?我天一放亮就赶着去食堂张罗几十口人的吃吃喝喝了,不到天黑回不来。我娘又是不出门的人,你说,我们娘俩上哪知道去?”
祖林想想也是,眉头紧锁着不再言语,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一起等结果。何芳却推了一把:你能出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吗?
“我?”贺祖林才回到市里没几天,上哪打听去?
何芳一看这小子是没反应过来,直接对着他耳朵悄悄说道:“你不知道,你爸,还有你局长,还能打听不到?”
对啊,怎么就忘记这茬了呢?好歹邮电和武装部还是有很深的渊源的,比如电报业务就是从武装部转到地方的。
贺祖林脑子想到这,便指指苏莹娘俩的方向:“大姐,那就辛苦你在这里等消息。我去问问看。”
“去吧,去吧。这里有我。你赶紧去。”
祖林一口气跑到高小华家,正好遇见他一家人在包白菜饺子,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的对着高本华说:
“高叔叔,你能不能帮忙打听苏部长是出了什么事吗?苏莹的妈妈病了,也不知道病了多久,今天苏莹回来才发现人都已经快不行了。”
“什么?”高小华惊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么严重了?”高本华放下手中的擀面杖,顺手拿起围在腰间的围兜擦了擦手。“上个月,听到他们那边吹了一点歪风。不过当时只说是让他配合协查一些问题,写点材料之类的。”
“写个协查材料能写到夜不归家吗?苏莹妈妈那情况看起来已经好几天油米未进了。”
高小华的母亲也诧异地抬起了眼睛,问道:“哟,那他们邻居就没人发现什么的吗?”
高本华无奈地看着两个孩子一眼,有些事他们还太年轻,没有经历过,说得太过反而是害了他们。最后只能悠悠解释道:
“现在就搞得人心惶惶的,一个人消失几天,或许是带去哪里写材料,或许是在家里闭门写材料……总之,谁会多心呢?”
“祖林啊,你来了正好,我今天有句话刚准备交代小华。你俩一起听着:从今天起,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去管,更不要去问。”
“特别在苏部长的这件事上,你们两个千万不要出去到处瞎打听。记住没?无论别人说到了什么,你们听听就好,千万不要随意插嘴,也要保持沉默。明白了吗?”
“爸,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高叔叔,为什么会这样?”
高本华看着这两张年轻的脸,左右为难。怎么说都是错,这些事只能自己默默去感受,默默去承担。
“要下雨了!”高本华手指了一下窗外黑压压的乌云:“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祖林,回去吧。记住我说的话。”
“好。高叔叔再见。”说着贺祖林便转身离开,并轻轻地为他们带上了门。
“爸,我看祖林心情不太好,我去送送他。”高小华起来对父亲说了句话,便追了上去。
“祖林,你是要上医院吗?”高小华在楼梯口追上了贺祖林。
祖林点点头,没有说话。这种时候苏莹应该是需要有人陪着的吧。对于苏部长的事,他这个层面的小哈喽,也只能当传说似的听人谈起,根本无法帮起。
但苏莹的困难却是他贺祖林可以帮承担的,他能为她做的。也唯仅此而已。
“等等我,我跟着你一起去。”
“好,高叔叔那里,你说了吗?”小华的身体停滞了一下,但马上轻松地笑了一下:“放心了,我已经说好了才出来的。”
“好。”
贺祖林一来一回的,也用了一个小时,才和高小华一起到了医院。此时的孙志梅已经被安排进了一个病房里。
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色在洁白的床单衬托下,更是没有一丝生机。他们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医生对苏莹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苏莹跟着医生走到了病房外,贺祖林和高小华也悄悄跟着到了身后:“你母亲的情况很糟糕,也很凶险。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尽量减少她的痛苦。”
“我……我妈已经好……好不了吗?”
“病人身体机能已经衰竭,油尽灯枯。最重要的是,她本人也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我们护士在给她打点滴的时候,她醒来过一次,拉了一下护士的衣角,虚弱地摆了摆手。”
对于这种一心求死的危重病人来说,医生确实有心无力。他看了一下苏莹淡淡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们无能为力了。”
苏莹瞬间像被石化一般,呆呆地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作为医生,他每天见过的生离死别已是常事。但看着这么美丽的女子面对这么悲惨的事情,主治医生也感到这太残忍。
“你们照顾好她吧。抱歉了。”说完,医生便离开了。
贺祖林默默地走到苏莹身边,抬起了右手,他想拍拍她的肩膀,可是,就在手掌离肩膀只有一两公分的时候,他还是忍住了。
他放下手,握成了拳头:“苏莹……”叫了名字,却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贺祖林在那一刻痛恨自己不会说话,更不会表达自己。
“苏莹,想哭,就哭吧。”高本华看到苏莹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直保持着刚才医生还在的姿势,心里有些隐隐地不安。
心中如果有太多悲伤,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悲伤变成眼泪的方式,从心里流到眼睛里,最后再滚落出来。
掉在地上,钻入厚重的泥土之中。让大地来承载这些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