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少年的模样
柒月白2021-12-26 19:563,675

  又是一年春来到。

  高建鸿才说的GSM数字电话,仿佛就在昨天一般,那话还在耳边温热着。可今天的贺祖林却拿着一份关于数字模拟电话转数字电话的通知,走进了会场。

  “今天会后,客户中心的张主任便去电视台,还有广播电视台刊登本地广告。”

  “营销部的王主任,要尽快安排一线营业人员做好政策宣传工作,对于要求同号转网的要求,要尽可能的满足。”

  “对于没有转网的大哥大用户,前台要尽可能地做引导工作。要抓住GSM数字手机通话质量更清晰,传声更快捷,携带更轻巧的买点,坚决执行多说一句话,多一个笑脸,确保年底100%转网的指标。”

  “后台支撑,从今天开始人员安排三班倒,对于前台录入的转网数据,必须要求24小时内转网测试成功。各部、室、中心还有什么问题吗?”

  “对于当初购买大哥大是花费重金购买的,现在让他们转网,可能有难度。”台下果然响起了担忧的声音。

  “折价回收,并做好登记。户名,‘大哥大’型号,以及号码,转网后的数字手机号一一登记在册。这些在文件的附件里有标准,大家回去后好好组织一线人员学习。”

  “那如果遇到那种对大哥大有特殊感情,死活不肯转的呢?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儿子高建鸿在会场里,也站起来向贺祖林提问。

  众人窃笑起来,有人直接和高建鸿开起了玩笑:“这问题啊,贺副局长说,让你回家再问!”

  贺祖林看了儿子一眼,笑了一下还是很快地做了回答。

  “那就留着,只是要提醒客户:对于模拟数字网络因为是过时的技术,其网络建设和维护已经完全停止。处于任其自然消亡状态。”

  “他们应该有这样的知情权。在得知真实情况后,仍不转网,那就当是一种留念吧。不强制执行转网。”

  晚上回到家里,高建鸿一进门就抱怨。

  “妈,我现在觉得父子同在一个单位真是太难受了。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不会和爸爸一个单位。”

  “怎么了?”正在翻开大儿子贺建业从部队寄回来的照片,忽然听到老二这么委屈的发牢骚,才抬起头来,温柔地看着儿子。

  “我就是和所有的人一样在会上给爸提了一个问题,很正常吧。可同事就开始在笑我,就连我爸也觉得我不该提问。他们觉得我一提问,就是故意闹事一样……”

  走在儿子后面的贺祖林一边拖鞋子,一边说:“你的美梦就要成真了。放心,你马上就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了。”

  苏莹放在书信,走上去替丈夫脱掉下了外套,挂了起来:“孩子还能选择到哪去?在怎么换部门,还不得听你在会上‘念经’?”

  “刘星现在病退了。正的又还没来,你这个副局长,不仅要做具体的事,还要偶尔客串一下‘正宫’的角色,你说孩子能躲到哪去?”

  贺祖林看了老儿一眼,哼了一声:“他啊,他能躲到天涯海角去了!”

  高建鸿一听,感觉父亲这话不像玩笑话,更不是赌气的话。便走到贺祖林身边:“爸,你就直接告诉我,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

  “你说呢?”

  “我啊,我觉得不太可能啊!毕竟我们刚从分营。这才一年出头,还没出三年,难道又分?”

  “谁规定必须三年之后才能再分?”

  心心正好做完作业走了出来,拿起桌子的一个苹果啃了一口:“爸,我二哥这是要以‘中国电信’的孝子身份为‘中国邮电’丁忧三年呢,嘿嘿……”

  “滚!”高建鸿朝这个说话疯疯癫癫的妹妹挥了回手,贺祖林也邹着眉头,手头指了指心心,对妻子说:

  “你看看,你看看!你调教的什么女儿啊,这是?还丁忧!唉……”

  贺祖林摇摇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需要静一静。不是因为女儿的顽劣,而是他收到的消息过于激烈。

  1999年4月国务院批复《中国电信重组方案》,移动分营工作正式启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就分营两次。

  这可是贺祖林职业生涯中,身份变更最快的一年。他仿佛还在想起高局长当年在会上提到的“中国邮电,是党的眼睛,是党的嘴巴……”这样的话。

  那个时候,中国邮电还是全社会都为之提供协助的国家重要部门,而如今,在时代的革新里,它从邮电局到电信局,再从电信局转变成为某某公司。

  这不仅仅是社会角色的转变,也是国家职能分工的转变。日新月异的新变革和新身份,就连年轻人都应接不暇,更别说贺祖林这个56岁的,快要退休的老职工。

  “爸。”贺建鸿轻轻地敲起了门。

  “进来吧。”

  “爸,是真的吗?”

  贺祖林知道儿子在说什么,点了点头:“国务院已经批复了。马上就要再次执行分营。”

  “爸,我刚才就是和你闹闹情绪而已,我可真不是想和你分家啊。哦,我说的是工作上的‘分家’。”

  “我们父子俩这次啊,必须要‘分家’了。这次分营,父子,母女,兄妹等等诸类情况,一律拆分为二。”

  “啊!”贺建鸿这种年轻人的层面,也就平时听同事八卦一下小道消息。这一晚,他还是第一次听父亲讲得这么具体。

  看来,这中国电信再次分营的事,估计也就在这两周宣贯到位了。否则,依照父亲的风格是断然不会在家中透漏风声的。

  “爸,那你想怎么分?”

  “我倒是想看看你想去哪?中国电信?还是中国移动?”在贺祖林的心里,他对着两个方向的发展也是无法预估的。

  “爸,那你去移动吧。我留在电信。我对程控座机电话的业务比较熟,在鹤沙市各局,各公司的处理上还比较顺手。换一个位置,又得重新开始。”

  贺祖林点点。将来的时代,瞬息变化,没有任何事物的未来可以被正确预估。他不想替儿子做任何决定,因为那是他的人生。

  十天之后,正式文件就下达到了省局层面。

  一时之间,鹤沙市通信指挥大礼楼,就突然多出两拨“客居”的人:中国邮政、中国移动。

  这家分的太快,太迅速,无论是一年前已经分家的‘中国邮政’,还是如今刚派生的“中国移动”,都还没来得及建房,租房。也只能三个单位继续按着以前的科室布局继续分工开展工作。只是身份却不再是过去的身份。

  大家在电梯里遇到的时候,对方的名字都不叫了,而是直接:

  “电信的,下班啊?”

  “是啊,邮政的,你也刚走啊?”

  “啊!等等,电梯别关,别关,我看见‘小移动’正在跑过来了……”

  贺祖林走近电梯,也忍不住笑起来:“不容易啊,年纪一大把,还被称‘小移动’。”电梯里轰然大笑。

  这栋17层的办公大楼里,承载着他们这代人的共同记忆,也承载这中国通信的现在和未来。此后,他们将以不同的身份,却为着同样的目标继续挥洒热血。

  回到家中,贺祖林看到儿子高建鸿给妻子做了汇报:“妈,以后啊,我还真和爸爸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了。”

  “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妈,你可不能为老不尊,干这些挑拨我父子感情的事啊。我那就是和爸爸开开玩笑,你怎么能当真呢。”高建鸿早已从其他北邮同学的嘴里得知了一些中国移动分营后的新政策。

  这新政策极有可能波及到父亲的职业生涯,他心里担心会影响到老人的情绪,所以赶紧发声打断了妈妈的话。

  “你妈说的没错,她可不是挑破离间,你我在一个单位确实有诸多不便。这分开了,你便可以自由成长,福祸自定,我也省了心。不过呢,我自己也差不多快退了。”

  高建鸿心里一动,看来父亲也已经知道了一些消息,便走到茶几旁给他泡了杯今年的新茶,轻轻地放到贺祖林的面前轻声问道:

  “退休?爸,你还才五十六,五十七不到把。怎么就说退休了?”

  贺祖林白了这小子一眼,知道他是明知故问。但没有戳穿他,而是大大方方地坦言道:“我们这些老同志,若说在那艰苦岁月打拼,那是不逊色于你们任何年轻人。”

  “但时代不同了,现在需要的是技术活,我们这些老同志呢……就该给你们这些年轻一代让路,让位置……”

  贺祖林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妻子苏莹,心里有些感慨,拍了拍她的手背,由衷地说道:

  “我呢,就想趁着你妈妈和我还能走动。早点退休,然后我们老两口出门走走,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也不错。”

  听到父亲一番言论,高建鸿的心放了下来。他心里原本以为是一场惊涛骇浪,原来在贺祖林的心里不过是一副风清月朗的愉快之事。

  “好啊,你们第一站可以去大哥的西北看看胡杨,也可以妈妈回北平,看看姥姥姥爷的老家……总之你们能去的地方可多了。”

  苏莹扶了扶带在鼻梁上的眼镜,放下了手掌的书问道:

  “这是真的啊?哟,这可是好事啊。那我得提前和何芳大姐商量。让她赶紧处理一下西凤分厂的事,赶紧来这里接手我的摊子。”

  贺祖林对着妻子点点头:“嗯,时间差不多。你和何芳交代好这制衣厂的事,估计也是年后的事了。我呢,就等美国、香港那边的事顺利搞定了,也就可以放心的陪你转转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苏莹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丈夫:“那我们就去兰州,看看建业吧。”

  可当他们踏上去兰州的航班时,已经是2001年的10月。要比预计的时间推迟了差不多一年,苏莹不用去问也能知道,贺祖林是想自己亲历了中国移动先后在香港和纽约成功上市之后,再提出了内退的申请。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当她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中国移动成功在美国上市的消息后没多久,贺祖林就开始在家翻看地图,计划出行线路。

  “这次啊,我们到了西北就看胡杨。这胡杨啊,据说三千年不死,死了三千年不倒,倒了三千年不烂……”

  苏莹附声合道:“好,我们到了西北就让儿子休假带我们去看胡杨。看看你那些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倒,三千年不烂的胡杨……”

  此时的贺祖林已依在座椅上,望着机窗外的蓝天、白云;不知为什么,贺祖林有些眼角潮湿,他微微闭上了眼睛,不想被妻子看到。

  他甚至没有告诉妻子,在飞机上,他还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到了那片金灿灿的,屹立在戈壁滩上的胡杨林,还有高小华,沈一点,刘星,甚至就连刘壮壮也出现他的梦里。

  梦里,他和他们一样,很年轻。

  还是那少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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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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