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每一次分别都是为了下一次重逢，那么，张凯这一次奔赴千里和苏莹的重逢，就是为了一场避无可避的告别，仓促而如此这般的不经意。
饭桌上，孙志梅由衷地表扬张凯的好手艺，普通的鸡蛋和丝瓜都能炒出不一样的味道，甚至带着田园的味道。
“妈，这道菜你或许可以虚心地向年轻人学习学习，以提高你几十年如一日的，不退步也不进步的厨艺，看看呗。”
苏安强听到这话，也是不由地点点头：“噢。”
这手艺可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
张凯望着苏莹道：“也是特意学的，不过我就是张飞的三板斧。可以保证第一天不重样，第二天……嘿嘿。”
一旁的孙志梅心里突然有些感慨，甚至是有些难过。这孩子当初如果留在西凤该多好。
那他就是自己女婿的不二人选，可如今连正常的吃顿饭都变成了奢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中所想，年轻人追求自己的理想，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对于有些人来说追求理想的时候，就等于放下了其他的东西。比如亲人，爱人。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暖洋洋的，张凯你吃完就和莹莹出去走走吧。”
这一刻的孙志梅只希望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给这两个年轻人留一些美好回忆。
“西凤公园那边的菊花好像都开了，不妨去那里转转。”苏安强和妻子一样，内心充满了矛盾。
既希望张凯能成为自己的女婿，可又不希望苏莹将来婚后不幸福。
只有苏莹低着头默默吃饭，她不知道是自己敏感，还是错觉，总觉得父母的话，对她和张凯充满了成全，可却又弥漫着淡淡的道别之意。
“几点的火车？”
“下午。”
“是下午一点半，还是下午六点半？”苏莹有些恼。
一直强装欢颜的张凯脸上慢慢地黯然下来，他有些不敢看苏莹的眼睛，低着头回道：“下午两点半的火车。”
“还去什么公园啊？”苏莹的语调颤抖起来，有生气，有失落，还有一些绝望的情绪掺杂在一起。
“对不起，莹莹，等我们单位不忙的时候，我再休假过来好好陪你。”
说这话的时候，张凯也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了，谁知道单位什么时候不忙？
按目前的情势看，等到五年，十年，二十年……都不可能不忙。
他有些愧疚地看了苏安强一眼。这桌子上的人，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他的那句话就是一句善意的谎言。
苏安强看着这两个孩子，心中不忍：“莹莹，吃完饭，帮张凯收拾一下行李。”
“他有行李吗？即便有估计都没得及打开……”
“莹莹。”孙志梅知道女儿的大小姐脾气开始上来了。
这闺女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姥姥姥爷对着她又是百般宠爱，才养成了她的任性。
不过好在苏莹骨子里是善良而包容的，就是嘴巴有些得理不饶人。
面对苏莹对自己的不满，张凯无奈地笑笑：“孙姨，没事。莹莹说得对，我本来也就没带什么行李过来。”
苏莹不说话，瞪了这个让她欢喜让他忧的男人，默默地放下了碗筷，将自己刚才买来的糖果塞进了他那个不大的黑色包里。
张凯赶紧蹲下身和苏莹一起整理那个不需要整理的包。
“莹莹，我不喜欢吃这个，牙疼。你留着自己吃。”
张凯不想拿糖，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他想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说着就从苏莹手里拿走糖果包，准备放回桌子上去。
谁知道苏莹却不管不顾地又从他的手里一把抢了回去。还用一只手轻轻地推开了他。
“莹莹，我是真不爱吃这个……”
张凯还想再跟张莹客气客气。
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所以抬起来的脸，那是一张挂满泪水的脸。
“好，好，好，我吃，我吃。麻烦苏莹同志都帮我装起来，好不好。”
苏莹这才梨花带雨地笑起来。她默默地装好，又轻轻地拉上拉链，再递给张凯。
“走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我陪你慢慢走过去。”
再远的路都有走完的时候，牵得再紧的两只手也得在火车站的入口处放开，紧闭的唇不得不开口道别：“莹莹，别难过。只要有时间，在条件应许的情况下，我一定会给你写信。”
“那你以后什么时候可以休假？”
“我真不知道。但我保证，一旦有时间，我出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一定是你。”
苏莹望着越来越陌生的他欲言又止，她有很多问题要问，想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到底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太多的问题堆积在一起，以至于她看着熟悉的脸却感觉两人越来越遥远。
作为一个军人的后代，她也知道很多对于他们这类人有太多的禁忌。家属院里到处张贴的警示标语：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她能做的只有默默接受。
广播里提醒着张凯乘坐的火车只有5分钟就进站了，苏莹想要知道一个答案：“以后。以后你能不能回西凤来？”
“我不知道。”无论如何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终究是被苏莹问了出来。
这问题他也曾经无数的问过自己，但他也没有给过自己答案。也许，在有些时候，没有答案便是最直接的答案。
苏莹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没办法抬头再看他：“你快上车了，快进去吧”
张凯没有看到她的脸，却看见她脚边的水滴，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打在地面上，卷起一个小小尘土沫，片刻后瞬间被大地所吞没。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的心揪着痛，他不能给她一个答案，也不能给予承诺，心中如千斤重压：“莹莹。”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和痛苦，一把搂住这个娇柔的姑娘。
这是他第一次搂她，这对情侣之间来说应该是快乐的，可是，他竟然是悲伤多过快乐。
苏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雪花膏的气味，几乎让他沉迷。
“乘坐569次列车，前往甘蓝的乘客，请上车。”随着耳边传来的声音，苏莹挣扎地把他推开：“你赶紧上车，否则真误车了。赶紧去。”
“好！”张凯放开苏莹，提着他的包，就随人群走了进去。
苏莹看着他，在他背后默默地挥了挥，他没看见，她黯然离开。
临上火车的张凯，回过头看着入口处，已经没有苏莹的身影，他懊恼自己刚才竟然没有说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