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公主不明意思的话谢峥抿唇不语,随手提起云潭紫壶为公主沏茶,动作流水般雅致。黑纹窄袖褶皱与袖边红色衣袂轻轻接触,颜色相称。
“殿下可是回公主府?”
“嗯。”
见男人对她的话反应平静,她突然丧失了方才的兴致。
楚钰背靠车驾阖上双眼,正准备趁着赶路好好休息时,一丝温暖缠绕在她脸颊,她睁开双眸,墨瞳里映着一方白帕。
刚拧干净的毛帕冒着腾腾热气,楚钰顺着手背突起的血管,一路往上对上谢峥狭长的眼眸。
他的长相非常符合时下京城人的审美,举止雅致,五官偏俊秀,一双眼眸深邃晦暗。
不过……她转了转眼珠从上到下打量了谢峥一番,心里暗想,往往越美的蛇越毒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草民伺候殿下梳洗。”
娇公主不似往日妆容精致,眉目倨傲配上蜡黄小脸,一双明眸转悠的样子在他眼里着实有些新奇。
察觉出青年眼底笑意,楚钰微恼,阖上双眸不再做声。
谢峥遂收手,含笑作罢。
车内一片寂静。楚钰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胸腔中强力跳动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激烈而诱人,她双手猛然握紧,这感觉真让人想牢牢握住呢!
她突然好奇,纤白指腹无意识捏着胸前墨发,望着谢峥眼含促狭。
“你习过梳发?”
按新姚习俗凡待字闺中的女子皆留发,而她自三年前便已把头发盘起来,如今她头上少女髻是谁所梳不言而喻。
只是他这眼光实在不行,这流云髻是好几年前时兴的样式如今早就过时。幸亏那侍卫是个武夫不然早察觉问题了,楚钰嫌弃地扯着头发。
听着公主不怀好意的问话,谢峥姿态儒雅地往炉中添了些精碳。碳的猩红映在他的脸上,男人难得柔化了面容,声音轻缓道
“以前曾为人梳过。”
听闻此回答楚钰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表面却只挑眉,转过头不再接话。
“殿下可识得七尾鸢兰?”良久,谢峥加好碳坐起身微整理衣袍,似闲聊般随口提道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
还未等谢峥回话,巫武冰冷的声音响起。
“公子,公主府到了。”
公主府雄伟的建筑衬得车辆越发矮小。
两人不再搭话,公主下车前隐约听到身后男人声音诚挚道“公主一路安好。”
她卷帘的手微顿,精致的脸往后微转,冷声回复。
“谢公子是闲事管多了吗?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在这京城,知道越多的人她越是讨厌。当然,除了她自己。
说完后她抬手挑开车帘,红袖翻滚只留下一抹暗梅香,久久不去撩人于无形,难以想象这样的人撩起人来会是何种模样,又会有谁能得公主垂怜。
毕竟当年云英未嫁的穆雍公主撩起人来的魅力谢峥曾亲身体验过。
成婚三年,公主身上的棱角并未被消磨,她永远是这样,活的恣意,想要某一样东西时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不要了放手时又洒脱超然,独留情长之人朝思暮想,愈想愈不甘。
想到此,谢峥望着娇公主的背影眼底深藏的一抹火焰在楚钰见不到的地方熊熊燃烧,似要拉着眼底倒映的小人共赴深渊。
楚钰走出马车后冷冷地撇了一眼欲上前的巫武,莲步未挪。
接受到死亡视线的巫武冷着脸止住步伐。
一旁接到通知的管家李立匆忙上前小心翼翼扶公主下车。
殿下怎么从徐府车里出来,车旁青年又是谁?徐家似乎没有这么个人,殿下不是和驸马出去了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怎么这么狼狈,不会是遇到劫匪了吧,有没有受伤?
老天爷保佑殿下没事,他还没活够啊!
李立一边低头坚守本分不去盯着主子瞧,一边已经在心里脑补了一场英雄救美,花前月下。
娇公主裙裾轻移走向府内,一步也未曾回头,只余心口的撞击由强力缓慢减弱的速度在告诉她谢峥还在原地。
谢峥挑开车帘,望着绰约多姿的背影眼眸深深。良久回身放下车帘道
“回去吧。”
一进府门,感受着心跳再次微弱无力,楚钰立马沉下声。
“你去查清楚珠儿这个月的动向。去哪里什么时候出去的,接触过什么人,仔细搜查,一旦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拿下,诸事待本宫回府再议。”
珠儿和常姑姑都是公主府的老人,她为人圆滑精明,便让她负责与外部的联络,对府内外最了解的人就是她了。
如今陆垣能对她的人了如指掌只能说明她身边出现了叛徒。
想到此楚钰眼里划过一丝狠戾。
传闻七尾鸢兰只在夜间开花,花开十七瓣,一瓣一色,每一瓣都代表了人生的一件苦难事。
一朵花只能存活两年,一生只开花一夜,加之极难培育,从来只闻其说。
然而此花虽美世人却不知其根部藏有巨毒,寻常人只要不小心被它的根碰到伤口便会立刻暴毙而亡。
因此它其实是一株毒花。
谢峥提及此花时机太过巧合,这段日子她一直隐隐不安,包括近日夜里时常困扰她的梦境更是让她莫名多了些焦虑。
“是!”
打理公主府几年下来,他早知什么该问什么要三缄其口。即便内心戏丰富,对于公主独身一人狼狈回府一事也绝口不提。
“去把云浮散和洛兰膏拿过来。”
终究是伤势过重,楚钰单手捂着伤口踱步到雕花矮几几步路鬓角被冷汗打湿,她喘着气,舒缓疼痛道。
见主子受了伤,李立瞬时紧张万分。
待他分辨出楚钰肩膀大片暗痕是受伤流的血后吓得软了腿,天爷哎!他瞒着老婆子偷藏的私房钱放哪里来着?
李立一边在脑子里想着自己的后事,一边急忙慌张道
“主子伤势严重,不若老奴去将江大夫请来?”
当初江大夫被主子从深山请回府中给她和四殿下治疗,后又随四殿下入住四皇子府,这些药本就是江大夫特地为公主所调配的。
且江大夫特别吩咐此药见效虽快,但对身体伤害极大,药效一过伤口愈合缓慢,不宜常用。
但见主子此刻眼神坚定,他迟疑劝道
“此药极为损耗身体,主子何不将江大夫请来为您医治?”
公主阖上双眸暂歇,纤手轻摆示意李立去拿。
楚钰由搀扶到床榻后整个人陷在红软被中,想到今日异常跳动的心脏微微蹙眉思索。
悠儿和常姑姑不在,楚钰不习惯旁人近身,李立深知她的规矩,在门口问了一句是否要安排下人上药被拒后把托盘放上桌案,走前小心合上门窗。
层层衣裙下白绷带丝毫未乱,且伤口未再出血,可见包扎之人手法高绝。
绷带一圈圈松紧拿捏到位,多一分太紧绷少一分过松垮,有条不紊。
她嗤笑,倒是与那人行事作风吻合。
控制住微颤的手,一鼓作气将镇痛止血药膏撒在约一指宽的伤口上。
血肉骤然碰上如此霸道的药疼痛感瞬间扩大,楚钰忍不住闷哼出声。
大概十息后痛感消失,头发被汗水浸透贴在脸上,她倒在榻中喘匀了气后反应过来,怒极反笑。
江窟,你真是不要命了!
她从未听他提过此药上药时会有如此疼痛,没想到今天被他摆了一道。
稍作歇息,公主稍显笨拙地换好衣衫,转眸。
寝房右侧摆放着一扇红木雕福禄寿挂屏,楚钰慢慢上前转动左上角虎雕的眼睛,屏风框架处打开,露出里面久未见光的珍宝。
这个东西被一个长筒装着,看起来放的有些久,边缘有些泛黄,筒盖被封蜡粘住,因为久未见光周身幽寒。
她静静地看着它,眼神有些复杂。
沉默良久,纤手终于触碰试探。
谢峥回到徐府便有车夫将马车牵走,守门下人眼带责备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府里的公子小姐们都等着出府呢,若是耽误了你担待得起吗?”
新姚等级严苛百姓眼里亦是如此。徐府家大,即便少了一辆马车也绝不会出现车辆不足的情况,这点徐府众人都清楚。
对于下人刻意的言语刁难,谢峥显然不会放在心上。他抬手制止情绪激动的巫武,手掌背后轻掩伤口抬步进府。
巫武看着心里却不是滋味儿,可又确实没有办法。毕竟他们如今是寄人篱下。
而且公子的身份确实比他们都低。公子是罪臣之子,此生归入新姚最下等的贱籍。
而按照律法凡贱籍出身者此生不得为官、经商甚至不能有自己的房田,就连干的也是奴隶中最脏累的活。若非公子身份不能置办房屋,他们又如何会在这相府里看人脸色生活。
如今徐相因少时数月的师生之情一时不忍收容他,他平日里就在丞相府帮徐相整理些书籍或是帮相府公子收拾烂摊子。
至于朝中诸事,知圣上忌讳老师从不让他插手。
想到此,谢峥眼眸幽深指腹轻搓。
倏地,余光瞥见一片粉色裙摆,他挑眉止步。
“四姑娘。”
徐悄香在谢峥必经之地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他,眼中惊喜雀跃难掩,她强压羞涩道“公子回来了。”
“可是老师有何吩咐?姑娘尽可说,峥自当竭力为之。”
听到这话徐悄香慌忙摆手,小脸泛起一片红晕,支吾道
“不是不是,爹爹没有让我找你。”
话语突然顿住,谢峥安静等了一会,姑娘眼神开始闪躲,扭扭捏捏道
“过……过些时日便是爹爹五十寿辰,我想给他挑件贺礼却不知选什么为好,公子在爹爹身边三年对他的喜好定然了解……可愿给小女一些提议?”
谢峥眉头微蹙,他一个外人如何能有人家女儿了解,略微沉默后沉声提议道
“四姑娘有这份心便足够了,无论四姑娘送什么作为寿礼,老师都会欢喜的。”
“可……可我就想送一样爹爹真正需要的。”
徐悄香结巴解释,杏仁眼盯着谢峥眼眶泛红,虽然感到羞涩,但却毫不退让。只是她做出这般失女儿家颜面的事,要是被父亲看到非得打死她不可!
闻言谢峥微微捻眉思索,片刻后声音低沉。
“近来诸事繁琐,老师经常夜里难眠,四姑娘或可为老师挑一块趁手的香料试试。”
“我不会看香料,你就不能陪我一起去吗?”
徐悄香跺脚,见人还不上道,脑子一急玉臂抬起下意识想拉住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