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谢秋声也是个不喜欢繁琐的人，当即摆手道：“反正我也是个半路先生，小姐不用拜我，明日只管做一顿好饭配上好酒宴请在下如何？不过既然做了教书先生，夫人还是不要这么客气才好，以后我见着小姐才能更亲近不是吗？不如夫人以后就叫我秋声，我唤夫人阿姐如何？我妹妹有了可是还没有姐姐，如今多个姐姐，倒也不错。”
这话正和余蔓心意，连忙点头道：“好，不知公子……秋声喜欢吃什么，我好早做准备。”
“姐姐随便来一点就好了，只是这酒越烈越好。”
余蔓笑道：“好，我明日去找找，记得西巷尽头有家酒坊不错，明日去问问还有没有浑酒。”她那早逝的夫君虽然待她温和不像个武夫，可只有这嗜酒，还是烈酒的性子随了军营，就连原先第九不沾的她都被带着酒量好了起来，至少喝赢几个男人不在话下。
听她语气里的熟络，谢秋声感兴趣，“姐姐对酒也有研究，不如明日秋声和姐姐喝两杯，将近日不如意之事都抛诸脑后。”
看着她脸上的失落，他反应过来此时怕是与谢家大公子有关，刚要收回之前的话，余蔓缓缓点头，“浅斟几杯也可。”心中执念终于在今日得以放下，值得饮一大白。
谢秋声愣，看着姐姐在烛火下秀白柔和的脸，眼神微闪。
回府路上，楚钰看着谢峥的脸出神，时间一久谢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怎么了？可是臣脸上有什么东西？”
他竟真的摸上了脸，楚钰被他难得的憨样逗笑，眼神调侃，“我只是想看看我家丞相的脸究竟有多稀罕，怎么给本宫招了这么多情敌了呢！”
我家……她已经将自己纳入自己人范围了，意识到这一点谢峥嘴角克制不住扬起，“臣眼里只有公主和旁人之分，公主已经唯一了不必和旁人比较。”
公主愣住，捂着扑通直跳的心小脸绯红，意识到自己被一个从来没有处过对象的人撩的毫无抵抗之力她又不甘心，可一碰上对方真挚的眼神她那点子火苗便噗的一声熄灭，再范不起一丝水花。
“这不公平，你太犯规了。”后面的话近乎呢喃，谢峥没有听见。
楚钰觉得这世上人和他比情话大抵是会输的吧，男人用着世间最好看的脸，一字一句认真对着情人说，他眼中除开她便都是旁人，公主这颗老大萌动的春心被一击即中。
次日楚钰先收到的不是阿廪和王婉仪回京的消息，而是冀州传来的信，在打开之前她心中便已经有所预测，冀州看似安平，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再加之之前一系列的操作都让她有些隐忧，果然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信纸上的字非常潦草，看的出当时写信之人没有多少时间不过草草了事，但重要的事都提及了。
冀州出现一批军械装备，数量之大让人震惊，可怕的是细查之下发现这些竟然都是极其劣质之物，若是被人偷换到军营里……楚钰浑身寒颤。
“公主，晋北传来消息，说是……说是”悠儿倏地说不下去，楚钰厉目，“怎么了？”
想起自己看到的消息，悠儿闭眼凄惨道，“上面说尤国已经打进来了，而晋北将士身上的盔甲，手里的刀枪却发现都是劣质物，根本抵挡不了他们的进攻，此刻晋北城已破，尤王正带着人只朝着京城而来，我方将士的军需都不堪一击，尤兵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要打到京城来了。”
楚钰有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是幻听了么？尤王？
她双眸狠戾，红着眼问悠儿，“谢峥呢？”
悠儿哽咽，“丞相一早就被皇上传进宫了，而且凶多吉少。”
“这是为何？”话刚问完，她明白了。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而先除掉谢峥就是第一步棋，所以冀州出事正好是谢峥推荐的裘正平在理事，此刻事情一定都推给了他，那么相应的谢峥就和他脱不了干系，谢峥将会背上背叛新姚甚至害它灭国的罪名！
谢峥没有活路！
悠儿将事情解释一番，结果也正和公主想的一样，所有事情都在这一天爆发，无人关心携着未婚妻回京的四皇子。
公主出门夺马而出，回头看着悠儿吩咐，“你速去梨园找谢秋声，让他想办法拦住季向凉，尤兵若是在谢峥出来之前进了京城，本宫要了他的狗命！”
留下悠儿风中凌乱，良久对着空气问，“尤兵进攻，谢公子对付季向凉做什么，他都消失这么久了。”
没人回应，四月里的风凉的彻骨。
“放肆，看清楚这是何物了吗？见此物如陛下亲临，你们再拦着本宫可就不客气了。”楚钰一路狂奔，可以往见着她就一脸恭敬的守卫，此刻任她如何威逼利诱愣是不让她进府，公主红着眼抬起手中剑撂倒一个侍卫，声音如来自地狱的恶鬼。
“本宫说了，让开！”
楚钰抬手想再砍一个立威，御林军统领黎屹松站出来，“公主，丞相在皇城有事要办，您还是先回去吧。属下奉命不得让公主进宫 皇命不可违，望公主见谅。”
“去你的皇命皇命，你们将谢峥带进宫有什么目的真当本宫是瞎子不成！”她尖叫，再无一国公主的风度。
“来人，关城门！”黎屹松挥手下令。
“不！”楚钰眼眸狠戾划过，狠狠一击马屁股，马儿受痛倏地冲上前。眼看就要冲到小缝中间挤过来，众人怕伤到公主不敢再关城门，黎屹松眉目一厉，拉开两个侍卫，“我来！”
大臂一收，城门应声关闭。楚钰撞上厚重的城门，被反弹直接从马背摔落在地。
公主没有呼痛，扭曲着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站在城门前一声声泣血高喊，“穆雍公主楚钰，求见皇帝！”
“穆雍公主楚钰，求见皇帝！”
……
“……穆雍公主楚钰，求见皇帝！”
楚钰喊累了，随口问着还不知情况看热闹的百姓，“你们有水吗？”
众人退后，惊疑不定地看着蓬头垢面的公主，楚钰以为不会有人送水时，身边递过来一只精致水袋，公主看也未看，举起水袋猛灌了几口，擦了一把嘴将水袋抓在手中以便后续补充，“穆雍公主楚钰，求见皇帝！”
“穆雍公主楚钰……”
“够了！”陆垣再也看不下去，伸手将她掰向自己，他就是怕公主知道这件事会来闹这才急急赶来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放开我，不要你管。”
陆垣怒，“你这般作践自己可有想过在乎你的人的感受？跟我回去，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说放开听不见吗？”楚钰猛然挣开手，不经意间抬起的手扇了他一巴掌，公主张口大声叫喊着，“我说了，放开我，谢峥只有我了，他只有我了。”
“难道那个男人就对你这般重要，重要到你为了他可以命都不要？世上好男人还少么，没了他再找几个不就好了，这是皇城，你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公主，有什么资本跟他们叫嚣！”陆垣也咆哮起来，他就不该来！
“他对我好啊！陆垣，他对我太好了，我从没感受过被一个人那般在乎的感受，美好到觉得整片天都亮了。我没能力，可是他们抢了我唯一的谢峥，我怎么能任由他们将我手中的珍宝抢去呢！
你知道吗，他昨日还在跟我说这世上只有一个叫楚钰的人是他的唯一，我还什么都没跟他说呢，他怎么能离开呢！”
“你简直……”陆垣根本不想听他们之间的事，忍无可忍回头却在见到公主满面泪光时愣住，瞬间手足无措起来，“你，你别哭了。”
公主双手捂着脸，崩溃大哭，将一辈子的丑态都毫无遗漏展露在世人眼前，水袋掉在地上里面的水还在往外流着。陆垣挡在公主身前弯下身将一切试探的眼神都挡在身后，低头像哄一个小孩般温柔到不可思议，“我们回去想办法好不好？我向你保证一定让你见到你的谢峥完完整整出现在你眼前。”
公主这才抬头，“真的？”
“嗯。”
楚钰试探着伸手，“你这次要是再骗我，陆垣，你就等着本宫追杀你到地府吧。”
陆垣无奈，“要真能得公主如此记挂，即便去了地府也值了。”
楚钰没说话，两人一路坐在车上都没有话，倏地一个小厮急急忙忙赶上来在陆垣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陆垣脸色大变，转头看着她眼底犹疑不定，楚钰没有心思懒得问他。
陆垣道：“朝廷针锋相对的不止是丞相还有你，事发突然皇上一时无法为你脱身，公主府现在被人围的水泄不通，我们不能回去，这样，我在城外还有一处旁人不知道的私宅连我爹都不知晓，我先暂时将你安置在那里。”
楚钰不关心这些，她只问，“谢峥呢？怎么救？”
“这个我们再从长计议，现在最重要的是你首先要安全，你安全我们才能想办法救人。”
楚钰低头没说话。陆垣却苦笑，“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知道消息这般快？”
公主低头装作不在意。
陆垣笑，伴着马车快速驾驶的摇晃他有些想吐，“因为带着人去公主府围府的，正是我的好父亲。”
见公主从方才的痴狂突然变成现在这副乖巧模样，陆垣笑，笑着笑着就流了泪，“你啊你，你下次要骗我记得装的再像一些，我也就不用一边看穿，一边还在为你担心了。”
楚钰抿唇，她从见到陆垣的那一刻就生出了利用他来对付陆覃的想法，儿子对老子总归了解透彻，所以她后来装柔弱装深情无助，她知道他最吃这套，果然他还是伸出手帮助了她。
她不怕被陆垣看出来，从他拿出水袋的那一刻，不，从他出现在宫门口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赢了。
“算了，我总是算不过你，之前对你一直有亏欠，如今就将债一次性还清了，我也要过自己的生活了。”
楚钰轻声道：“听说你新娶了妻，恭喜，不管如何她一定比我好。”
陆垣稀奇，眼神里却带着憧憬，“是啊，她可不像某人对我冷冰冰的，最近她还有了身孕，也许是就要当爹了，也许是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软瑞的理由，我已经想好了，待这件事结束，如果我们还好好活着，我就带着她去洛阳玩，她最是喜欢牡丹了，这京城的牡丹太富贵，索性我们就去养养洛阳牡丹，闲时逗逗鸟遛遛娃，这一辈子都不回来了，这京城谁要待着谁就待着吧，我是厌恶透了。”
“此事后，陆覃做下的事我不会牵扯到你陆府旁人身上，你放心。”
陆垣拍干净衣摆跪在楚钰面前，实实在在行了一个大礼，“草民多谢公主。”
楚钰转头，看着街边巷口收到尤兵临城的消息后惊慌失措的表情，眼底无波。
陆垣跟着她看过去沉声道，“乱世硝烟四起，苦的始终都是百姓。”
楚钰没说话，手却将帘子放了下来，彻底隔开外面的纷争乱世。
两人快马赶出城，中途被侍卫拦过，最后因为陆垣的身份连看都没看过就放了通行，楚钰默默盯着这一切，枉她们还在为自己是天潢贵胄洋洋得意，却不知早已被人架空了权利成了一个空架子。
进到他在城外的院子，她才进门就看着他道，“你都知道多少，将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尤兵攻进新姚，我已经派了人去出主意，恐怕也拦不了多久，我们先想想办法救出谢峥，三人的力量总归要够些。”
陆垣点头，仔细看过四周才确认安全，拉拢门窗细说，“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虽然父亲因为愿意娶妻对我信任一些，但一些事我始终碰不得，现在我知道的情况就是父亲和另一个大人物联合起来要将新姚彻底掌握在自己手心里，至于那个人，我努力几次也未得见。
有一次终于趁机偷看两眼，那人竟是四皇子殿下，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他多次行事不管不顾，似乎没有为新姚保留生机的想法……”
楚钰脸上没有多少惊慌，她多少有些猜测，此刻陆垣说出心中也只是淡淡的没什么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比如她一直奇怪的为何对方会正好在冀州闹出这种事，就像知道冀州这里的防控有所欠缺一般，一招直捣黄龙，给谢峥安了一个无法辩驳的罪名。
因为他身边有王婉仪，通晓前世重大事件的她只要跟阿廪透露几句，依他的脑子相出办法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罢了。
陆垣倏地开口，脸部表情有些难看，似乎要说的话难以启齿，又似乎带着极大的不敢置信和厌恶，楚钰已经猜到几分，他说，“三年前，谢家满门抄斩一事其实是我父亲和四皇子陷害的，四皇子那时找到我爹，和他谈了许久，我爹正好那时恨极了谢家所以两人一拍即合合谋先尤王策划出这么一场大戏。
因两个人的私欲，无数将士的性命被牺牲，我爹罪无可恕，我无话可说。见到丞相时，记得替我向他道歉。”
楚钰蹙眉，“这种事经不得旁人之手，你自己来。”
陆垣嘴角动动，终究没舍得说出那句话，轻轻应了声，“嗯。”
“公主，公主！”一道圆润的身子倏地扑上来，悠儿一把抱住公主眼睛湿润，“公主，你真的在这，太好了，府里被人围住了 ，他们都出不来，若不是奴婢之前来寻您早早便出了府，现在都见不着您了。”
楚钰见到熟悉的人，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看向陆垣，“我的人出去是看见这婢女一个人在街上晃悠，大喊着公主，我怕招人眼想着你也需要个熟悉之人照顾便将她带过来了。”
楚钰点头，“多谢。”
陆垣苦笑，“你不必跟我这般客气，尽管你我夫妻缘分已尽，我还是贪心的希望我们能继续当朋友。”
公主笑笑没说话。
陆垣自己也知道不可能，他父亲做下这种事，公主能承诺事后放过陆家无牵扯之人已经很好了，实在不可能再将他当做朋友。
“我不过是在开玩笑，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出来时间太久会引起怀疑，先回去了，有事你告诉陆齐就好，他在我身边做事多年信得过。”
楚钰点头看着他离开，男人瘦弱的背脊仿佛扛了承受不住的重量，压的直不起腰来。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发着光。
……
晚间楚钰怎么都睡不下，起来又开始坐在桌前，燃起灯提笔凝思，身前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她写下来的处境，人物关系发生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她越写越心惊，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局死棋！
悠儿也从睡梦中醒来 见公主又开始琢磨起事情来，眼睛里露出疼惜，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上前道：“公主，现在夜已深了，您先休息一会，明日再看吧。”
楚钰没有抬头就像没有听到一丝动静，悠儿杏仁眼倏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含着复杂看着她，手里将一块东西不动声色放进炉中，收回手时只觉得自己的心从那刻开始就已经凉透了。
“公主，公主……”
悠儿的声音像在天边响起，渐渐地她陷入了沉睡。
一夜无梦，清晨楚钰醒来时看着悠儿满脸不赞同，“现在时局紧张，容不得我有一丝懈怠，以后不要这般做了。”
她将之前想好的前面的对策拿出交给悠儿，“这里有两封信，一封交给陆垣 一封传书给谢秋声，一定要快。”
她站起身时身子微微一晃，竟就要摔下来，悠儿及时扶住她眼神划过一丝异色担忧问，“公主，您怎么了？”
“无事，交代你的事快去办。”楚钰摇头，自己撑着桌面坐下来，不知为何今日起来时就觉得有些头昏脑涨，不着力甚至很想睡，这不正常，可她细细感受过自己的身子又发觉不出任何问题来，最后烦心事这么多边野没有放在心上。
“公主，不好，外面有人在喊，瞧着像是陆老爷身边的。”
陆覃来了！
楚钰蹙眉，紧忙看着悠儿，“信呢，都传出去了吗？”
悠儿惊恐的点头，“传出去了，可是现在陆大人就在外面，我们该怎么办啊？”
公主低头沉思着对策。
陆覃守在门口，满是皱纹的脸上掩盖不住得意的笑，想到里面将自己儿子迷的团团转的娇公主咬牙，“公主，臣现在就在门外，公主怎么不出来迎接？还是说，公主不喜欢请人，想让陆某自己进来？”
里面毫无动静。
“臣劝公主还是别白费心思了，这里可没什么他路可走，公主还是乖乖出来比较体面。你若是能在犬子面前学着那狗吠两声，臣倒是也可以给您一个体面。”陆覃笑，这宅子从陆垣刚买时他就派人来打探过了，这里的密道口早就被他堵死，如今娇公主是插翅难逃了。
悠儿心慌，小声道，“公主，密道口都被堵死了，我们走不了。”
楚钰还是不说话。
陆覃也失去了耐心，抬手指着门，“给我撞开！”
待他带着人闯进来，看到的景象让人吃惊，里面的公主竟然真的插翅飞走了？
他惊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主呢？”他逼问着府里留下的众人，无人答话，因为她们也不知道，公主不过是和婢女进去了一下，怎么就失踪了？
听到旁人的陆覃看着悠儿，抬刀搁置在她脖颈间，居高临下道：“公主在哪，你把她藏到哪去了？说出来本官可以饶你一命。”
悠儿笑，将陆覃引的俯下身子靠近，她倏地狠力朝他挥去，只可惜小姑娘没什么力气，轻易便被他拿住，陆覃瞪眼，“小女娃子，你不要命了吗？”
“嗬！”悠儿嗤笑倏地举着他的刀狠狠划向自己的脖子，这次没有神医相救，她用最后一口气，吐了陆覃一脸血沫子。忍着喉间痛意道，“像我们这种恶鬼，连给公主提鞋都不配，我会在地狱里等着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