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蘅眼见着事情都按着她事先料想的情况走,便出声拦断她们的思绪,道:“几位夫人先莫要争执了,外头好像很是热闹呢——”
几人分了目光看向外头,台上无数玫色花瓣烁然从天际落下,帷幕拉开,花魁扭着腰肢在众人的喝彩里翩翩而舞,迷蒙在了一种无情的张力之中,岿然消失。紧接而来的,便说书人的登场,挽回众人的意犹未尽,说起了前朝献宝陈公侯的旧事。
正巧。
说书人说到当时陈公侯所献出去的宝贝不仅为自己得了荣华富贵,还为后来解了外敌入侵做出了无比贡献,说得在场之人无比心神摇曳。
“要我说啊,就该献出自己的珍宝,一件也好,若是博得了陛下欢心,对官家日后的仕途总是有用的,何况眼下严查贪官污吏,若是此刻主动愿意将东西掏出去,反而是件好事,不论如何,我回去就劝我家老爷,诸位啊,随意。”
“珍宝,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算得上是珍宝的。”高白氏干瞪了一眼那夫人,道。
“我家老爷官职低微,自然是比不上宗正高大人的。”一妇人阴阳怪调道,摆了摆袖子便走。
谢辞已正巧从廊下上来,那妇人一见是谢辞已,立马改了脸色,连连道:
“谢公子——”
不光是眼前的妇人,廊里的几个妇人也纷纷冒了精光似地盯向谢辞已。
“谢公子好巧,来这作甚?”季夫人含着笑问道。
“听说小香榭阁重开,闲来无事凑个热闹。”谢辞已道。
景晏说是让谢辞已组织,却是以叡王妃之名,因而这些妇人大抵是不知道谢辞已也参与了的。
“谢公子可有空去驿馆坐坐?”季夫人道。
高白氏从人群里挤出来,得意道:“谢公子上次送我家玉儿回来,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呢,我家玉儿一直念着,过意不去……”
“高夫人客气了,在下不过随手之劳,无需一提。”谢辞已木讷地拒绝着,有些脱不开身。
“我家女儿泠泠,上次御花园见过一次的,谢公子可还记得?”
“约莫,约莫记得。”谢辞已擦了擦额间的汗。
“谢公子可喜欢听曲儿,我家丫头也很喜欢,只不过她害羞,没这眼力见儿……”
“谢公子……”
“谢公子!”
……
“素未听闻,谢公子这样受人欢迎。”孟蘅坐在一旁,轻轻道。
“谢副史出身高门大户,人生的俊俏倜傥,是上京城里许多人家的中意人选呢。”王夫人不争不显,向孟蘅解释道。
原来这就是景晏要叫谢辞已来办事的缘由。
果然是命中人之软肋。
谢家一向荣耀,颇得盛宠,圣上的荣妃更是与谢家有着裙带关系,不似文家隆宠,但贵在根基稳固,前途无量,若是能嫁入谢府,自然是一件得意之事,这些妇人多少家有妙龄女眷,若是能成事,与谢家攀上姻亲,对她们是百利而无一害。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景珞清脆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廊下的嘈杂一瞬间消失,妇人们面面相觑,纷纷行礼——
“拜见永卿公主。”
景珞不悦的目光扫视过一群妇人,最后落到了几只搭在谢辞已腕上的手,带着暴风雨前寂静的淡漠,道:“谢副史好生受欢迎啊。”
几个妇人识趣儿地将手缩了回去,谢辞已尴尬地摆摆手,道:“诸位夫人都很是热情。”
前言不搭后语,说了同没说一般,反而使周遭气氛更冷了不少。
孟蘅看着景珞,一改往日的调皮灵动,一股自秀眉间生出的厌恶与不快像是黏在了她娇俏的小脸上似的。
孟蘅能明显的感觉到,景珞极不喜欢这氛围,甚至还有些生气。
和方才的生气,一模一样。
“景珞。”孟蘅轻轻唤一声,试图打破生冷的气氛。
景珞见孟蘅远远地坐在一角,便直直越过谢辞已,狠狠地踩上他一脚之余,回头还不忘轻蔑地瞪上他一眼。
“皇嫂。”
景珞私下里总爱二嫂嫂二嫂嫂地叫着孟蘅,如今成王回京,又当着众人的面,总归是要正儿八经地称呼的。
虽然孟蘅有些不习惯。
孟蘅握住景珞的手,道:“怎么到这儿来了?”
景珞摇摇头,道:“和某人一样的缘由,来小香榭阁瞅瞅,开开眼界。”
明眼人都知道景珞口中的某人是何人,谢辞已更是心知肚明,只陪着笑,勉为其难道:“公主可是玩够了,若是玩够了,微臣带你回去。”
“你说要我回去,我便回去么?我偏不。”景珞转过身理直气壮道,“你带了这么多的世家公子,万一本公主瞧上谁了,岂不是好事一桩?”
孟蘅不知道方才他们二人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景珞的神色微妙,甚至言语里都泛着酸气,一颦一笑都和以往大相庭径。
谢辞已扯了扯嘴角,“公主说笑了。”
高白氏没眼力见,阿谀道:“想来,公主是顺道上来来看叡王妃得来的宝贝的。”
景珞不屑跟高白氏讲话,只瞥上一眼,道:“不是。”
高白氏面露难色,窘迫的模样惹得底下妇人一阵窸窣的讥笑。
一直默默无闻的慕容夫人缓缓上前,礼道:“臣妇慕容楚氏,拜见公主殿下。”
景珞看向慕容夫人,听她徐徐道:“庶子慕容齐,曾是公主身边的伴读,不知公主是否还记得。”
“是齐哥哥?”景珞有些惊讶。
“是。”慕容夫人噙着得体的笑,道,“当初有幸在公主身边伴读,及冠后远赴滁州上任,最近才调回了上京。”
景珞朝慕容夫人嫣然一笑,道:“齐哥哥既然回来了,我定要同他好好聚聚才是,这么多年不见了,变化一定都很大。”
慕容夫人逡巡柔善的目光望向景珞,“是,庶子一直念着公主殿下呢,只不过没得空见上公主一面,好好叙叙旧……”
“这有何难?”景珞走到慕容夫人身边,畅然道,“慕容夫人若愿操劳,尽管挑个好时辰告诉本公主便是,定当赴约!”
慕容夫人抱以满意一笑,点了点头:“臣妇自然愿意。”
谢辞已不自觉地拧了拧眉,阻止道:“公主出宫时辰有限,怕是难挑个好时候。”
景珞不满地白了谢辞已一眼,道:“谢副史莫要管得太宽了,本公主想见谁,想去何处,都不需要你来管,况且母后已经同意放松我的出宫日了。”
也不知这二人喝了什么醋,孟蘅听不得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酸话,想着怎么硬生生地将此次宴会的目的扭转回来。
谢辞已的脸色已然铁青了,死死抿着唇不讲话。
景珞不以为意,见谢辞已吃瘪的模样,心情骤然好了许多,煞有介事地看着琳琅的宝贝,道:“这簪子好生精致,像是宫里的东西,却又不像,瞧着中央的一滴玛瑙,亮得罕见,就连宫里都不曾有这样好的东西。。”
“这是我祖母送给我的陪嫁,以玛瑙砌成,起先看着不觉怎么样,如今从库房里挪出来时,蒙了尘,倒是更好瞧了,便想着拿出来给大家分享一二。”孟蘅有些意外道。
这倒的确是歪打正着。
“果真如此。”几个妇人纷纷围了过来,“我家也有这类玛瑙做的簪子,只不过搁置几日便会发灰,成色全然不似以往的模样,我当时还纳闷了呢,明明是别国的宝贝,怎么就在大周养不起呢,原来是保存的方式不同。”
王夫人在一旁称赞道:“这玛瑙本就是稀罕物,它稀罕稀罕在哪里呢?就稀罕在这光泽上,每每用上三五日,保管不出半月,这光泽颜色便大不如前,王妃娘娘果真好厉害,能将玛瑙保存得这样好。”
“的确的确,这可算得上是宝贝。”诸人纷纷称奇。
“何止啊,可说是价值连城!”
季夫人隐在诸人的艳羡目光里,心中顾自盘算着什么。
欣赏作罢,孟蘅所要呈上的宝贝也呈了完毕,此次的小宴结束,谢辞已主动请缨,挨个将这些夫人送到马车前。
景珞不知是在较些什么劲儿,拉住慕容夫人便往其他地方去,说是同慕容夫人一见如故,要好好聊聊。
孟蘅见这些妇人纷纷离开,只留下季夫人在依旧立在廊下,似有话要说。
孟蘅也不主动上前,只当做无事察觉,自顾自地喝着茶。
半晌,季夫人在一旁犹豫片刻,上前道:“王妃娘娘。”
“唔?”孟蘅故作惊讶,一脸无知地看着季夫人。
季夫人诚恳道,“不瞒娘娘,臣妇家中也有此类簪子,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保养,还请王妃娘娘不吝赐教。”
先前不还说家中清贫勤俭么?
孟蘅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道:“天底下的玛瑙皆不是可以一概而论的,我这只簪子上的玛瑙是这模样,但是夫人你家的,本妃却不知,所以本妃也不确定,但若是夫人愿意的话,可以择日带着你家中的玛瑙来叡王府,届时本妃同夫人你好好看看,想必会更好。”
季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却捺不住心底的贪欲,最终还是颔首道:“臣妇会的。”
说罢,便离了去。
“我们的目的达成了。”孟蘅勾唇一笑。
“是。”云舒从旁附和,“没想到这样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