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本王常来的地方,以前遇到什么事,便会来此偷得片刻舒心。”景晏望着山石嶙峋,雏鹰搏空,眉宇舒展不少。
“殿下常常来此?”
景晏摇头:“偶尔来此罢了。”
说罢,便执起孟蘅的手便往山里头走。
山路崎岖,蜿蜒不止,孟蘅抬眸望着无垠苍阔的碧空,那样湛蓝澄澈,想着登顶的时候,那“会当凌绝顶”的光景,心思一下子也松快了不少,只不过爬到一般,景晏便停住了,和她一起并肩坐在满覆青苔的台阶之上。
孟蘅见着景晏额间有碎汗微出,便拿出绢帕为他拭去,问道:“殿下可是累了?”
景晏摇头,道:“你身子还未大好,再往上去,本王怕你受不住。”
孟蘅心下一动,连带着山风都呜咽起来,吹动景晏的衣袍,吹乱了孟蘅额间的青丝。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我已许久未曾看见这样好的光景了。”孟蘅收回了绢帕,远眺山峦宕宕,心思若悬河淌淌。
“你若想看,本王便常常带你来。”
孟蘅回之一笑,灿若星汉。
这整座山林的微风熏然,似多了一丝暖意。
忽地听着远处有渺渺歌声而来,踏江掠过层峦叠嶂的松柏,格外动听。
“这是江边的渔民在歌唱,想来是收获颇丰。”景晏解释道,“这山间的溪流尽头汇入湛江,周围有许多渔户人家在。”
孟蘅怡然一笑,道:“江枫渔火,对夜愁眠,百姓所盼的,也是如此。”
“走吧,我们往那边瞧瞧去。”景晏伸手拉起孟蘅,往山脚下走。
越往山下走,渔歌的声音便听得越发清楚仔细,带着隐隐的欢快与喜悦,孟蘅同景晏立在不远处,看一叶扁舟踏歌而归,戴着蓑衣的渔夫从乌篷船上下来,注意到了并肩而立的二人,上前客气道:“是贵人来了。”
渔夫对着景晏深深一礼,被景晏徒手拦下,摇头示意。
孟蘅注视着二人心照不宣的互动,应是熟识。
“今日可是打了好收成。”景晏斜了一眼渔夫身后的竹篓,道。
“是的,是的!收获了不少好东西呢,这些日子可有的吃了!”渔夫欣慰道,转头看向孟蘅,“贵人,这位是?”
“我夫人。”景晏介绍道。
渔夫略微一惊,随即带着敬意朝孟蘅施施然又是一礼,孟蘅也以礼回过。
“贵人难得来一趟,若不嫌弃,可愿到我这小地方将就一下?我好好款待。”渔夫热情道。
景晏未点头,看向了孟蘅,眼神似在征求她的同意。
渔夫热切朴实,怎能拒绝,孟蘅亦然笑着颔首,二人便携手被渔夫引着去了他家。
潮汐漫漫,江浪款款,孟蘅偶尔回首一望,忽地觉着方才待过的那座山林敞远去了,只在眼中落下点点记忆。
这是景晏所守的江山,也是陆沅所护的百姓。
渔夫的家在一座小村庄之内,里边的家家户户世代皆以捕鱼为业,大大小小的船只泊在靠近的僵边参差不齐,带着咸咸的鱼腥味儿,掺着淡淡的江风清香。
这家的渔夫其实并不知道景晏的真实身份,是在几年前发了大水时,景晏救过的人,因而渔民全家都十分感激于他,景晏也会偶尔得空去和他聊聊几句,亦能了解到最朴素真实的民生。
渔民家中没了盐,渔民的妻子便腾开手去村头买些来,孟蘅原以为,像景晏这样的天家贵胄,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可是他却能利落地下厨挽袖,一派自得的模样。
孟蘅感到有些羞愧,她虽然会下厨,但是却只会做些精致的糕点茶点,像是杀鱼炒菜这样的活,她是万万没做过的。
待渔民妻子回来,这一桌午膳也做得七七八八了,孟蘅起身去小厨房帮景晏,却被景晏推搡着出去了。
他说:“你的手该是用来刺绣,这些活倒也轮不着你干。”
一旁渔民的妻子听了,也忍不住艳羡,调侃道:“是啊是啊,夫人这样纤细好看的手指,沾上了烟火气总就不好了,你夫君疼你,可是好事!”
孟蘅被说得脸上飞红,半羞半答地退了出去。
上京城中人人皆言叡王冷厉无情,可在孟蘅面前,却又是另一副面孔,其实他并非像传言所说的那样罢,会温柔以待她,会懂得保护她。
渔夫从里屋端出了一坛酒来,放在矮小的木桌上,道:“我家没什么好招待的,唯有这坛酒还算拿得出手。”
“老丈说笑了,我瞧着今日的菜色很是不错,比我先前吃的也不差呢。”
渔民笑了笑,脸上饱经风霜皱痕随之一扬:“你是贵人的夫人,自然也是贵人,吃好的住好的,若是真能瞧上我这里的粗茶淡饭,也是老朽的福气。”
孟蘅笑着点头:“若不是老丈,我还不知道,他会下厨呢。”
渔民一愣,道:“贵人身份高贵,年纪轻轻却愿同我等人同乐同苦,是老朽我的运气啊,而且夫人,你同先前的姑娘一样,善良温厚,贵人真是有福气啊……”
先前的姑娘。
景晏说他自己救下渔民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能在他身侧陪同他的,应该是秦桑吧?
原来他们还一同救济过灾民,一同来这山谷……
孟蘅注视着小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一时间千万复杂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那她可不可以认为,他对自己的好,都是把自己当成了秦桑,去弥补呢?
可是,是真是假重要么?
自己对他,也是问心有愧,所以才想着竭尽全力对他好。
“在想什么?”孟蘅的思绪被景晏打断,他捧出一锅鱼汤来,坐在孟蘅身边。
“没什么,只是等着有些饿了。”孟蘅将之前的情绪很快地收了起来,“我没想到,殿下会做这些。”
“因为她爱吃。”景晏黑眸一烁,不晦不暗。
景晏口中的她自然是指秦桑,孟蘅没想到景晏在自己面前能如此坦然地说出她,心头不由得一挠,衣角顿然攥死。
“但都是过去的事了。”景晏又补充道,有些懊悔的目光直直陷入孟蘅的周遭,似要将她吞没。
他为何要突然提及秦桑,他在说些什么。
孟蘅乖巧地松开了衣角,眉梢间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淡然:“我知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渔民夫妇没有察觉二人之间气氛的微妙,百般热切地给孟蘅和景晏夹菜加酒,这一顿饭,吃到了未时时分才作罢,随后渔民夫妇二人又热热闹闹地将二人送到了村口才往回走。
二人原路返回,午后的阳光多了些热烈刺眼,亮堂得要孟蘅睁不开眼,寸步难行,一不小心几欲倒了下来,踩中了碎石,崴伤了脚去。
“怎这样不小心。”景晏轻轻捏住孟蘅受伤的脚踝,试着揉捏了几下,又从旁折了一片阔大的叶递给孟蘅,暂时挡了挡阳光后,才勉强能走几步。
景晏在孟蘅身前蹲下,示意她上来。
“我自己能走的。”孟蘅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倔强,咬了咬唇道。
“你不上来,咱们到天黑也走不回去。”景晏一本正经道。
孟蘅犹豫再三,才爬到了景晏的背上,双手环住景晏。
景晏便一路往下走,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崎岖,可孟蘅在景晏宽阔的背上,却显得那样如履平地,他大手紧紧托住孟蘅的身子,一路稳稳当当地淌过溪流、越过从木。
“殿下辛苦了,多谢殿下。”孟蘅在景晏耳边轻轻道,声音细如蚊虫。
“你说什么,本王没听见。”景晏眼角弯了弯,故作调侃道。
孟蘅嘟了嘟嘴,咬住牙不说。
既然你没听见,那就别听见了罢。
孟蘅正想着,忽地觉着臀处一热,一只大手毋地抚上,惊得孟蘅整个人寒毛耸立。
她自然是知道是谁的“毒手”,又羞又急,只得朝着景晏肩处狠狠一拍。
“唔,谋杀亲夫么?”景晏笑着道,言语里尽是得意的暧昧。
“你……你快放手!”孟蘅脸上早已涨得通红,却又牢牢地趴在他的背上,动弹不得。
“放手,你打算掉进溪里沐浴?”
孟蘅顺着往下一看,景晏脚边溪流涧涧划过他的玉靴,渗得泥水参半。
孟蘅索性一言不发,闷声地吃着亏。
景晏踩着石子跨过溪流,才缓缓将孟蘅放了下来,敛去了方才绽然的笑,正色道:“你可是生气了?”
孟蘅一愣,没回答上来。
对啊,他在自己的面前提起别的女人,还是他爱过的女人,作为他的妻子,怎能不生气呢?
“你在吃醋?”
“我没有。”
……
那就是有啊。
景晏眼底琥珀色的光泽愈发光亮,一改往日的空漠冷寂,倒映着孟蘅倔强而不满的容色。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是本王的不对,以后不提了,好不好?”景晏细声细语地哄道。
孟蘅懂得他一个王爷愿意放慢语气哄她有多难得,便见好就收,道:“也是我僭越了,秦家小姐在殿下心中的地位,是无可取代的。”
孟蘅着重地强调了后边的几个字眼,目光如炬,带着细微到不可查的清愁。
没等景晏再开口,孟蘅忽地又道:“殿下,我能知道你和秦家小姐的事情吗?”